傅仪恒当夜回来时就给她带回来了一套军用的。
她回到傅仪恒的小院,这段日子一来她那单薄医术可以说是备受考验。神经一度绷紧之后再松开,才发觉现在累的慌。进院发现傅仪恒居然回来了,天还没黑呢。“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傅仪恒站在院中央看着东方天空的晚霞逐渐消退,黑夜来临,并未说话。王婵月看着她脸上略有凄凉悲怆之色,还有点点晚霞余晖映在她脸上,是古希腊的女神哀痛苍生的苦难了吗?她有些发痴。
“回来了?”傅仪恒早就发现了她的目光,一时心软让她多看了一会儿,“累不累?”她也不关心六婶,从小她最受宠爱,以致有的女眷不喜欢她,尤其是六婶。于是相比而言,她更关心王婵月。“还、还好。就是,”“累了就快去洗个澡,一直给你准备着热水呢。洗个澡过来吃饭。”王婵月还有心汇报病况,傅仪恒却好言劝着把她送进了浴室。
不知傅仪恒今天何以这么温柔,洗完澡出来傅仪恒帮她擦干头发,仔细梳好,再共桌吃饭。王婵月心想我不过是治病救人,出于天职而已,你不须如此殷勤;可是又耽溺她的温柔,不愿拒绝,反而生了得寸进尺之心。“那个,”“我说,”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王婵月犹似被傅仪恒收了房的小妾,对夫君惧怕的紧,“你先说。”傅仪恒睨她一眼,轻笑一声,“我是想问,你姐姐给你发的电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一封去?不如今晚想好了内容写给我,我明天就带出去了帮你发了。”王婵月起先碍于没有渠道,而后就懒了,再者收到姐姐再三催促她南下的电报之后,她又不知道怎么回、也就不想回复了—她固然已经对姐姐坦白自己的恋慕之情,可眼下是私奔一般,要她怎么回复,说我就准备和傅仪恒过一辈子以身相许了?
想到这里不免脸红。低头扒拉碗里的饭也不作声,忽然脸上一凉,竟是傅仪恒调戏似的戳了一戳她的脸颊,“怎么又脸红了,想什么呢?”
脸自然是更红了,她又开始恨起傅仪恒来—你为何就能一直这样视而不见呢?
饭后她写了信给傅仪恒,麻烦她明日一道发出去。傅仪恒没有搭理她漫长的写作过程,知道她是必然写的纠结的—还准了信封封好,不打算给自己看一个字。罢了。
明天希望能联系到浩宁,在山西日危险的情况下,早日来把这孩子接走。大同已经弃守,现在两军即将在娘子关对峙。忻口的压力也很大。不是她对晋军和父亲没有信心或者对日军盲目恐惧,假如需要,她大可以殉城。假如需要,她立刻就撤离。但在那一切之前,她要让婵月平安的离开。
假如婵月从未出现,生死于她根本就没有区别。
晚上睡下,王婵月先因为劳累睡着了。傅仪恒犹在床上听着这孩子的呼吸躺了一会。这孩子的呼吸让自己感到久违的窝心与放松,于是她转过身去,看着这孩子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一样蜷缩成一团面对着自己。可也许她并不害怕吧,她相反非常的坚韧。哪怕被自己这样对待也没有丝毫退却。
宝贝。
她伸出手在虚空中,描摹这王婵月脸颊的轮廓,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假如被婵月看去了只怕要惊吓害怕,捧着她的脸问你怎么了。可婵月睡着了,睡得很沉。于是傅仪恒苦笑一下,往婵月身边靠了一点,睡了。
王婵月在梦中梦见傅仪恒无论如何都要赶她走,犹如世界末日的恐怖把她吓醒,心慌气短的醒来,睁开眼看见的是傅仪恒面对着自己睡着。她没有防备,也没有武装,没有面具般的微笑,没有帘幕般的温柔。王婵月一时忘了梦中的傅仪恒如何对自己冷漠而残忍,她的心跳迅速的平静下来,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很亮,亮的发白,两人的身体都浸在月光里。她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夏夜,因为自己生病,父母就只带了两位兄长出去参加宴会。自己吃了饭就做在三楼望着天空发呆,看着看着看见一轮满月出来了,又大又圆又漂亮。不多时,看见远处地平线上一片金光璀璨,不知道是什么。想了半天,猛然明白—那是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大海!她想找人带自己去,可是自己生着病自然去不了海边,想叫人上来一起看,又不知道叫谁,也许大家都在忙吧—洗碗的洗碗,吃饭的吃饭。犹豫之间,没过多久,那样璀璨的海面就消失不见。只是今日这一切也只是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因为没有人一起见证,反而像是虚幻。
她以前还觉得挺可惜的,只有自己见了,似乎说出来也不可信。后来觉得也挺好,那是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奇迹。
现在呢?
她壮着胆子撑起身体,俯过去吻傅仪恒的脸颊。
她曾认为要保持这段暗恋的纯真安静,不让傅仪恒知道,让它暗地里滋生,也无声的死亡。可战争的到来打乱了一切,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出路。姜姐姐说要无悔,千万不要松手。也许我做主不了是否放手,但我至少能让我自己无悔。
她吻了一下,没跑,胆子愈壮,即便心快要跳出胸膛,她还是往下移了移,又轻轻印上去。闭着眼,万籁俱寂,好像时间已经静止。无比的长又无比的短,直到她听到一声呼吸。深长地呼吸。
傅仪恒醒了。或者说一直睡得很浅,她醒的时候,傅仪恒就醒了,只是没有睁开眼,“恶毒“的装睡。而此刻她被人轻薄了两口,无论如何都要睁开眼来看一看采花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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