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经三十岁了。二十年前,她还在生活在木渎镇上,是个私塾里倔强的读书丫头。十年前,她和姜希婕在沪江大学,彼时她演完了莎翁的戏,一时风头无两。若非战争横插一脚,她和姜希婕会不会有所不同?她们会不会还在上海,各自做着想做的工作,约会,游玩,然后想方设法的厮守?她下了船,从码头一级一级的爬台阶,天气好热,顶着毒辣的日头走到行政院去。
她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母亲留下的两个镯子。想想也有趣,自己在香港的时候,也觉得这个镯子是理所应当,从没想过她戴着,她也戴着,这里面的关联性。现在想起来,既然连两人纽带一般的镯子都不肯取下—甚至丝毫没有取下的念头—还能说对她就没有一点喜欢?她笑了一下,被路人看见,感觉像是开了万朵桃花一般。
从码头到行政院的台阶无比的长,经常穿梭两岸之间的姜希婕深有感触。她想,要不是战时,且缺钱,她很想设计点什么方式让着上上下下的过程容易点。她想起原先在天津利顺德见过的那台电梯{47},要是能在江岸边也建几个,该多省事。
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注意实在不切实际,纯属被折磨疯了以后诞生的瞎想。
办公室里依旧烟雾缭绕,电话声说话声文件翻动声此起彼伏,天天都像菜市场。头儿今天去开会,姜希婕总揽一切。一会儿一个下属过来问这个,一会儿报告那个,她依旧看她的地图,文件都交给下属念给她听—不知今天怎么了,莫名的烦躁,心悸,非常的忧虑。想了想自己中午吃了一大碗饭,断不至于这会儿就饿了,这不是低血糖。可那是怎么了 一向自恃身强力壮,没病没灾,也不能是心脏病啊。
但与其烦躁不如想点别的,她想,王霁月今天应该要回来一趟,要不然一会儿就去把她拦住吧,就别回歌乐山,晚上下了班好一起回去得了。大中午的,要热死啊这是。
然而突然之间,尖利的防空警报响了起来。众人只是喟叹一声,拿着各自的防空袋便从容不迫的往防空洞走。姜希婕却登时跑了出去。她害怕王霁月在路上,在那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上,暴露在一点保护都没有的旷野中。众人叫了一声“姜处长”,未来得及问她去哪里,她就跑没了影儿。
先跑到防空洞,大致一看没人,心中慌乱更甚,遂逆着人流狂奔向码头。
她猜是猜得没错,王霁月的确在码头上耽搁了,因为防空警报一响,码头上众人就开始往防空洞走。最近的防空洞是公共的,只怕通风不畅。她想加快步伐快点走到行政院附近的那个去。却看见路边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儿童,坐在地下哇哇大哭,身边一个大人没有,身上衣服又破又脏。她挤过人潮,抱着这个孩子就走。
人海中她抱着个受惊大哭的孩子饱受冲撞,心里开始怨恨自己干嘛今天一个大晴天却选择走远路,虽然说不走这一趟估计救不了这个孩子,可如今这副险象环生,只能希望日军的炸弹不要这么快就落下来。
走到还有大概400米到防空洞的时候,她看见了姜希婕。那家伙生生推开身边的人奋力向自己跑过来,冲到自己面前,接过怀里的哭闹的孩子,背在自己背上,一把拉起她就跑。就在同一瞬间,炸弹像雨点一样密集的落在重庆城早已饱受摧残的土地上。
王霁月跑不快,姜希婕很清楚,没办法的,五谷倒是分,四体实在是不勤。四百米左右的距离简直像生死之间的汤汤大河般难以跨越。她努力拉着王霁月以两人同步的最快速度往前跑,从声音判断,炸弹掉落的越来越近,心脏跳的也越来越快,有生之年,从未觉得如此害怕过。
快到防空洞门口的时候,有人已经在里面做好了迎接姿势,示意她们直接以跳高般的姿势扑进来好了。姜希婕却右手用力一拽一甩,把王霁月先“扔”了进去。然而,自己再战胜那点惯性往前扑。
炸弹落在不远处,飞沙走石,洞内接应者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好歹拉住了王霁月的手。等到硝烟散开,王霁月顾不得自己满面尘埃,惊慌失措的跑了过去。
她看见姜希婕小半个身体趴在洞内,大半个在洞外,背上背的孩子已经被气浪掀到洞壁上撞了一墙的血,而姜希婕背上似乎被炸弹碎片打中好几个地方。她跑过去,几个认识她们的人也过来帮忙,手脚麻利的把姜希婕抬进来。昏暗灯光下,王霁月看见那扎在背心出的弹片足有婴儿的脸那么大。
姜希婕勉强还有一点意识,王霁月吓得哭了出来,语无伦次,想要凭借仅有的急救知识给她止血,她却哼哼唧唧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一抬手,手上的镯子碎成几段掉了下来。人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45}“遇到晴天。。。每人准备一只手提袋,里面装有饼干、点心、水等饮食,还有万金油、八卦丹、十滴水等药品,以及必不可少的照明工具手电筒。。。为了免受站立之苦,每人还准备一个帆布小椅子或者竹凳。一些有钱人家还会准备一只小箱子,把首饰、纪念物和重要物品放在里面。一旦警报响起,大家拎起自己的东西就走,毫不慌张。”《文史天地》208期
{46}当然不符合史实。历史上居于此位的人是陈群。而且不可能在政权成立这么久之后换一个内政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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