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守陪都,按理没事儿才是最好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姜希耀除了好好配合布置防空雷达的任务之外,治军没什么事,简直是他军旅生涯难得的清闲时间。他闲下来就能时常回家,难得和他的宝贝妹妹聊天。想当初他得知宝贝妹妹被炸弹炸伤之后,忧心如焚之外不可脱身,好不容易回家的时候第一个看的就是妹妹好不好—结果那天姜希婕还是躺在床上哼哼。
幸好现在已经大好了。姜希耀想象过父母去世,但他怎么也无法想象弟弟妹妹们会先于自己去世,这样的痛苦他无法想象。是故现在,有时间他就尽量和亲人们在一起。补偿自己亏欠他们的时光,或者说自己亏欠自己的时光。
他除了是个兵痴,还喜欢看史书。姜希婕一日就旧书店过,买了几本给他做生日礼物,是几本关于魏晋南北朝的书。他在岗位上无事,就把这几本书细细的读了一遍。看到从东晋初年王敦之祸,一直到苏峻、祖约,乃至后来桓温桓冲,莫不是依据长江形成上下游之险,以上游威胁下游。他想以如今之势,上海武汉的日军威胁重庆也是很容易的,只要两湖一带的守军能,
能。。。
四月底五月初,他还没来得及给妹妹过个生日满足一下面瘫而羞涩的兄长的关爱之心呢,陈诚从云南紧急飞回,他的弟弟也告诉他,日军从汉口出发,沿长江多处偷渡,大军直奔重庆而来。
不日,陈诚给他的命令来了—让他即刻率部出发,前去死守石牌要塞{61}。
姜希耀抵达前线之后,纵观山势,立刻着手修筑防御工事。根据指挥部的消息,日军数量于我军数倍有余,且不论一比一有没有胜算—那是比物资比后勤比一切硬件,这样数倍弱于敌军的状态下,胜利,
必须胜利。只要要塞不失,就是胜利。他看着这群和自己一起身经百战的士兵奋力而严肃的修筑堡垒的面容,想到今天传达的布防的顺序,他能想到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假如为此做好计算,也许要战至最后一人,也许会被日军围攻,也许会成为一个孤悬的堡垒,
只有用血肉之躯换来胜利。
然而形式越发不利于守军,别的师他不知道,但他亲自率领的十一师他很清楚,即便全员上下都紧紧绷着一口气丝毫不曾懈怠,畏惧敌人之心却分毫也无,像是古时候斯巴达的勇士,在破晓的晨雾中慢慢等待,只等待国王成功的献祭一头牛,而后就可以英勇杀敌,一往无前。
次日消息传来,说日军在石牌周边集结了两个师团、一个旅团,包括日军在中国战场唯一纯野战部队的第十一军,一共10万兵力。陈诚给他转来委员长的手令,并给他发来电报称,已经协同两岸江防和空军,一边切断敌人的补给一边在两岸布防,希望他带领十一师死守核心阵地石牌,石牌乃是中国的斯大林格勒。
他知道陈诚电报里没说出来的话:仅凭江防炮台和空军袭扰很难对这志在必得的十万大军形成有效制衡,日军依然会打到门前来,像一记直拳一样直接打到脸上,而他和十一师,是拳击手的拳头,是拳击手的脑袋,也是拳击手的意志所在!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项羽在巨鹿之战中是真英雄,他想,明日应该是献祭的时候了。入夜之后,他让副官去准备祭天用的东西,自己关上门拿出纸笔,准备写遗书。
从军多年,最开始那些当连长团长的日子里他从来不担心自己会阵亡,像是年轻的司机不知道道路的危险。后来长大了一点,娶妻生子之后开始有了始终牵挂的妻儿。再到日寇入侵,他从来都服从指挥,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不达战略目的誓不罢休。在上海、长沙前线,他自问能摈弃一切派系之争与同僚携手抗敌,虽然也有龌龊之事,但他问心无愧,手下部队也曾打没了一半的兵,自己也负过伤,但从来只恨不能杀敌,不怕身死殉国。
直到回重庆这一年多,他失去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母亲。那时候他严肃内向的性子才理解到什么是忠孝不能两全。他性子单纯,耿直认真,在同僚和同学之间也经常是个被挖苦取笑同时也深深佩服的对象,又不存派系之念,战场上能够对别人伸出援手—即使冒着被长官批评的风险—所以他朋友也多,是没人能挑出刺来的那种人。但傅元弘的遗体遗物送回来的时候,他破例去找傅封琅,问可不可以把好友留下的这只外壳破损的怀表拿回去当作纪念。傅封琅念及他是爱侄唯一的朋友,就答应了。
是他们不知道,这只表还是好兄弟两人当初一起买的。
他给父亲留遗书。母亲不在之后,父亲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他记忆中,幼年时期爷爷的样子就是长大后父亲的样子。母亲突然去世之后,父亲也瞬间老了,苍老的比爷爷还老。父亲应该能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吧?在自己和弟弟都选择从军之后,父母亲应该就能想到这一天了吧?要么成功,要么成仁。有一个儿子可以殉国,希望父亲能够为儿子骄傲。假如儿子的确阵亡了,请父亲大人无论如何,保重身体,那么儿子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
他给妻子留遗书。他说,我今天奉上级命令,守卫最重要的石牌要塞。此战要么胜利要么战死,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治军多年,戎马再外,负你之处良多。如今若是离你而去,也只是把老父幼子留给了你,对我很愧疚。想起当年非你不娶,总想着这一生要给你幸福,可惜我虽重承诺,这件事却一直没有做到。这么多年,所治无余财,无非留下家中公产可使你们母子温饱。这些战场上随身的遗物,就留给你,作个念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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