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犹新,那一年冬天赶得早,未至初阳岁,便零零碎碎落起了雪絮。顶着江风,飞飞扬扬,在她头顶盘旋,直至落到她肩上,便一点不留,皆化成了雨水,刺骨得很。
而她,折纤腰以微步,行道其间,寻着,找着。若恰这时旁人问起,便只敷衍笑笑,不作答。
亦如坊间所书那愚人。
想不通原由,说不清何故,那般痴傻,连心之所向为何物也分不清明。
其中始末,皆因几日前她的诞辰缘起——
许是习武之人的警惕心性作祟,一早,她便隐隐发觉暗处似是有双眼睛正窥看而来,一到夜里更是不自在。远目鳞次栉比的轩榭而去,是不远处客栈的一间旅屋。
也不知是何缘故,没等细看,那窗便匆匆锁去,黑影闪过,等了许久,再不见动静。
那小小一间居所于客栈最偏侧的角落,坐南朝北,二层,临江,稍有烛灯飘摇,在清冬稀零的光亮间,便显得尤为醒目。
一位于年末落脚妙州的旅人?
竟避着窗明几净的屋舍不选,偏要入住一处潮且晦暗的居所?
几经思量,已是更深露重,湖面残雾缭绕,如烟般浓。弥漫间,逐渐失了楼台,却也令她如堕烟海,深陷其中,无以自制。
似远处战鼓雷动,甚嚣尘上,循序渐进。
何故?
不知。
只浮现一莫名的情绪,纠缠她心上,掐着她咽喉,不由便觉喘息困难,心悸异常。
……
“确是来了这么一位公子,指明要那间客房,江湖打扮,只身一人,还牵一黑驴。”
“掌柜可知她今日何在?”
“方才见她匆匆上楼,现正屋里吧。”
……
寻上去?
心中思忖,遂摇头。
她既不愿露面,又何必勉强。
客栈外,徘徊庭树下,良久,却终是没能将那一步迈出去。
尘世仓皇,似苍狗浮云。
弹指间,或遽然一日,那人便会携一良人与孩提再次前来妙州,与她相会一面……
也未可知……
……
人在时,不敢见。
已楼空,却又牵肠挂肚。
这般作为,实在可笑得紧。
既那人已行去无踪,她何必多此一举,浑浑噩噩,染一身风寒,寻那人至夜分。
挽梳过肩侧长发,由上而下,凝灯烬垂红,欲笑还颦,愁思良多。
世上,若似她这般——茶不思,饭不想,只为念念那人不忘。
可算是相思?
还是说,只那爱慕之情才可算得上?
案桌上,一纸未完的红笺小字浸透了茶水,墨水已渗得难辨其形,只露出开端“平生”二字。
写的是那曲《折桂令·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这首暧昧不明的小令,情窦初开之时,她曾写过。
那时,她尚不谙世事,连相思为何物都只一知半解,以为挂念一位素昧平生,只几面之缘的公子,便是相思。
而今,她偏又神使鬼差将其写下,却是为昔日那位旧人。
是何等的荒唐?
竟这愚痴,不知深浅。
她是知晓的,这信札最后结局不过是烂在某一处那人永远也无从知晓的角落,只当她一人的秘密,也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却是奈不过心中不安的叫嚣。
如此,便当是给自己个交代罢。
另则便笺,重默一首似无愧于心般短小的绝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一首眷怀友人之作。
雨仍落着。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二)
梦醒红尘。
如此伤人又伤己的荒唐之事,她偏是做了。
“天香……
你可知道,我才该是那跳梁小丑……”
她低伏床沿边,呢喃得极轻。
许是酒精作祟,又抑或是胭脂泪催人醉的缘故,半醉半醒,所念之词皆碎如乱玉。
随手一抛,沉入湖底。
那封无人收的信笺,畴昔蒙蒙亮一早,翕拢氅衣,她将其从雨露混杂的草丛寻了回来,现仍藏在她案桌的深处,夹一本蒙尘的诗经之中,亦如藏在她记忆深处。
舍不得扔去,以为将它忘了便如同从未存在过般。
而今那人看似轻巧的几字却蓦地将其挖出,从她梦中,堂而皇之呈在眼前,拨云见日,沾染凡尘烟火几许,让她措手不及。
恰似南柯一梦,不知今夕何夕。
“我才是啊……”
其睡颜桃红,正微蹙眉,似绯云笼罩,微一触及靡颜腻理,却是沾染了一指灼热薄汗。
今日的天气骤然转凉了,入了夜,比前两日更加冷上许多。
许是江水临近,这儿的风总是刮得很盛,尤其是像今夜这样又冷又凉的日子,吹去一两阵,尤其醉这般模样,轻易便受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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