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一幅青竹图。几棵粗大的青竹,标示茫茫竹林的一角。远处是隐约可见的竹筏子,上面载满竹竿。看到这幅画,好像来到竹林边。
沸沸扬扬,人头攒动,大吃大嚼的餐厅里,谁也没有注意入口处偎缩着一位少女。一身黑白烟三色线合织的土布衣服,一手捂嘴,掩盖她的羞窘。一双微竖的、惊奇的、畏怯的、迷离的眼睛张望着餐厅。她的身体紧贴墙。好似要把自己嵌进墙里去。她做梦都没见到这样豪华的场面。她被这里景象弄呆了。这是天堂还是魔窟?这些人疯了?闹气?明天挨枪毙?不过日子了?为什么不在自己家里吃饭?为什么跑到这里花这多钱大吃大喝?
她的脚慢慢往前移动了一步,很快又收了回去。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感到实在寒碜,强烈的自卑感羞耻心袭击着她,她的脸发烧。自己一个闺女,进去收拾剩饭菜,人家瞪眼乱看,岂不羞死人?她想转身回家去,她的脚没有动。她不能不听卜队长的话。弄不回鸡食,鸡就不能下蛋,姐姐坐月子吃什么补养身子?
义务感,职责感鼓舞着她的勇气。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刚靠近第一个圆桌,身穿枣红色制服的服务员,用鄙视、审问的目光瞪了她一下,像无数根针扎她的脸。她心发跳,脸发烧,急忙缩回身来。
这时有两个“红领巾”蹦蹦跳跳进来,一个圆脸盘,大眼晴,扎两根小辫子,挺好看;一个瓜子脸,运动头,好像男孩子,很精神。两人跑到那个服务员面前:
“阿姨,我们来帮忙。扫地,还是洗碗?”服务员的脸笑成一朵花:
“你们俩真是小雷锋,帮我们干了那么多活,我们要给你们学校写信,好好表扬你俩。你俩都帮着洗碗吧。”
“红领巾”高兴得像两只小鸽子,在餐厅飞来飞去。把盘子、碗摞起来,抱进水池哗啦哗啦,一会洗完一大摞。
“红领巾”给云英作了榜样,增加了勇气。
她坚定地向前走去,她学作“红领巾”的样子,收集饭桌的盘子碗筷,一摞摞地放进水池里去刷洗。动作麻利,刷得干净。那个瞪了她一眼的服务员走进来。她一阵紧张,不敢抬头。可是那个服务员不再“瞪”她,还对她友好的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立刻去掉箍在她身上的网。她也取得了和“红领巾”同等的服务员权力。
她刷完了一批碗筷,走出来。
她看到三人要了六个菜,两笼包子,四瓶酒。那么好的炒菜吃了不到一半。两笼包子几乎没有动。他们的脸是红的、眼是呆的,胡言乱语。一个嗝嗝吐了一地,还抻胳膊抡手地喊“五魁首呀” 另一个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吐。那个岁数大的拉拉这一个,又拽拽那一个。两人的骨头被酒泡酥了。一拉一摇晃,一拽一蹦达。这个人急了:“你们走不走?不走我不管了,一会儿还要上火车,误点怎么办?”
他终于吃力地一手拉一个,溜溜倒倒,趔趔趄趄地走了。
三个败家子,剩下这么多的饭菜。正好自己带走。可是她一看四周好多人都在看她。她又不好意思了,她正发愣,两个“红领巾”提着泔水桶走来,不说二和三,把剩菜、包子一股脑儿倒进桶里。云英心疼得直想叫出声来。哎呀,省城人可真会糟蹋东西。
又一群人涌进来,他们足足占了五桌。每桌八人,好大一片。一个大胖子摆摆手,高个服务员走过去。大胖子点头哈腰:“同志,我单位小张结婚请客,请关照,告诉大师傅菜做好点。”
服务员客气地说:“好说,请点菜吧。”
大胖子念。服务员写。
“多少钱?”胖子念罢问道。同时从提包里往外拿钱。
“够便宜的,一共五百四十元。”
好似一声炸雷,云英眼都直了。她张大了嘴,舌头差一点吐出来。天爷爷,地奶奶,一顿饭五百多元,够买四头牛的钱。要买成大盐,够十八户全村吃三十年。省城人怎么啦?花钱不要命了?
云英走到另一桌前,这里坐着一男一女。都年纪轻轻的。男的穿黑色大衣,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女的穿天兰色风雪衣,烫发头,脸皮白嫩得像鸡蛋青。一盘鸡,一盘鱼,一盘粉丝,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瓶红葡萄酒摆在前面。男的给女的倒上酒,不断用筷子给女的夹菜;女的也用筷子夹鸡夹鱼往男的小盘子里放。真奇怪,两口子吃东西还那么客气干么,你给我夹,我给你夹,若在十八户,不笑死人!
云英好奇地在旁边看,那男的好似发现了外星人。他像一个生物学家观察一个标本,直勾勾地审视云英。
“你的家是哪里?”男人问。
自从男的盯住云英,他的女伴就盯住了他,观察他的眼神和表情。她微垂的嘴角和鼻孔里放出的冷气,反射出她的醋意和怒气。
年轻女人看起来很大方,唯对丈夫欣赏女人却是例外。
云英被突然一问,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她的脸刷一下红到耳根。不知说什么是好。
“快吃吧,哪有这么多研究项目。”
男的转过脸去。陪笑道:“德令,(亲爱的)心眼过小,自寻烦恼。”
女的哧的一笑:“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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