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太液池南岸一座殿阁,才停下来,宋玉仰头一看,匾额上写着“含凉殿”。步入仅以帷幔悬挂的正殿,便听得四周铜壶滴漏只管滴滴答答,一只竹筹慢慢浮上水面,已经是酉时了,凉风不断把盛开的桂香送进来。
偌大幽深的殿内,只有李显一个人,几个内侍在表演着……宋玉惊奇的看着,竟然是现代快要失传的皮影戏,内侍的唱腔在空荡荡的殿阁中环绕不绝。
幕上有许多小人,被后面的内侍操纵的活灵活现。
上头五颜六色的,有树,有水,小人们都在一个殿里,在一方长桌边上坐着。一个威严的妇人,似乎是在上首的位置,对一个走来的小人。“太平你又赖床了吗?”太乐署内教坊的音声博士,嗓音悠长,把那妇人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
宋玉心头一跳,隐隐察觉到正在上演着的是什么。
“不能怪我,是婉儿……”说话的小人儿穿着一件粉色的齐胸,朝身畔的着一样颜色齐胸的小人儿靠了靠。
“婉儿才不会学你。”
宋玉呆呆的站在远处看着,已知那妇人般的小人儿是谁了,那是武则天。
太平:“母后偏心,只疼婉儿。”
武则天:“太平,好啦,快见过你表哥们。”
武则天拉过婉儿:“她是太平的侍读女官,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屏幕上所有的人儿全都站了起来,皮影链接的地方,脑袋都垂了垂,“见过上官娘子!”
“婉儿见过各位郎君。”
宋玉不由自主的走近,走到李显身边,坐下来,静静的看着,目光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忽然,幕上又出来一个女孩子,声乐博士用妖冶妩媚的声音道:“呵——!我说弟弟,她不过是个获罪的宫婢,还是咱们姑母开恩允她免了她的罪奴身份,你又何必用娘子称呼?自贬身价!”
“啪!”的一声响,是道具传来的声音,也把宋玉震了震。
耳边传来李显淡淡的声音:“贺兰,你还记得吧,她不喜欢婉儿,你就去闹她,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她,后来她就死在了太液池里,大家都说是母后做的。不过……表姐长得真的很艳丽,就像朵娇艳的罂粟花。”
“贺兰!你别太过分了!”太平冲的站直了,一只手朝贺兰指过去。
武则天:“太平!不得无礼,给我坐下。”
“母亲——!”太平万分不愿意的坐下来。
“表姐,你这样讲似乎有些不妥呢。”一个圆领袍的小人儿站了起来。
宋玉听到李显在说:“呵呵,武三思,那时候我们都叫他武小三,还是婉儿给起的诨号。”
接着就听到音声博士学着贺兰的口吻说着:“啧啧——婉儿,你可真是好本事,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唬的这些公子哥儿们都为你说好话呢,好像显得我没有容人之量了,改明儿你可得传授我两招。”
李显又接话道:“婉儿真美,那时候就把我们一帮弟兄都迷倒啦。你那时候凶得很,谁要是敢说一句婉儿坏话呀,你就找人将那人打一顿出气,也不知是替婉儿出气呢,还是给自己出气。”
宋玉拧着眉看着他,李显依旧看着屏幕,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宋玉却惊动了,为这出戏。
那是他们的少年,共同的回忆。
宋玉隐约察觉,这不仅仅只是太平的回忆,她仿佛能够忆起那个场景,也是在这里,在太液池的含凉殿里,这是怎么回事?
“都给我住口!好好的家宴被你们弄成什么样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自家人窝里斗,让那些夫人们看笑话吗?”武则天的呼喝传来,打断了她。
幕上所有的小人儿都站起来,垂头,“儿臣(侄儿)知错!”
“好,那你们都过来,太平你也过来,你们给我立个誓,你们要世世代代永远亲爱。婉儿,你也过来,你得替我看紧他们。”
戏在这里就完了,没有答案,但宋玉已知道那个答案。
李显神情漠然地看着一方透亮的白布。
“这是你排的?”宋玉开口问道,嘴唇有点发颤。
“是啊,回宫后,你们都不在了,我就没事排着自己看。”李显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忽然一亮,道:“你还记得吗?你大闹昭文馆,说也要跟婉儿去承欢殿,婉儿说她又不是要搬过去住,你才放下心来,可是昭文馆郭太傅的桌子都被你搅得一团糟,结果你被罚站了一天,我们那时候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宋玉知道修文馆在那时候就是昭文馆,原是他们读书上学的地方。她望着自说自话的李显,突然觉得一阵心酸,眼睛有些潮湿。
李显仍是在自顾自地说道:“小时候我们表兄妹们常在一起博戏,婉儿总是赢的那一个,后来我们都不敢叫她上场,那时候起我就帮你们数筹码,我现在还帮你们数筹码。然后……婉儿搬去了承欢殿,你出嫁了,旦也成亲了,你们都走了,我也走了,宫里面,好像空了一样……”李显默然流泪道:“太平,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们,但为什么,你们总是打打杀杀?你们都是我的亲人,你们就不能像母后说的一样,世世代代的友爱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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