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画楼亦是有些局促,她少有和这些小孩子相处的时候,歉意道:“我下山走得匆忙,并无准备给孩子们的见面礼,阿嫂勿怪。”
殷崇智笑道:“却是修出了呆意!胡言乱语,这如何能怪你,你一个清修之人哪里去备那些俗礼。”
萧娘看出她有些窘迫,笑道:“阿翁说的是,小姑一路劳顿,且好好歇息一番,晚间用膳一家人再一起叙话不迟,阿翁多年未见小姑,想是有许多话要说,便请小姑留在殿中说话。这会三郎怕是也快来了,正可一见。”
李氏亦笑道:“正是如此,几个孩子便先回去温书吧,今日是个吉日,晚间一家人定要好好吃顿饭才好,我这便同阿嫂下去安排。”
殷崇智听罢点头,又道:“贞娘几个留下来吧,跟她阿姑说说话。”
萧氏点头应诺,与李氏便带了几个男孩子出去,那两个大的男孩子走前还兀自回头不舍的看着殷画楼身上的佩剑,艳羡不已。
殷秀松见父亲有些疲累,又扶了他半躺下,继而招呼贞娘上前道:“这便是贞娘,知道你今日回来,阿爷一早便命人接她进宫来等着了。”
殷画楼看她似有十七八模样,明眸皓齿,艳丽动人,今日未着朝服,只是粉白短衫,葱绿齐胸襦裙曳地,虽是样貌相似,气质上却与她截然不同,十足的稳重大方皇家公主仪态,端丽非常!再细看之下,才见她腰腹隆起,竟是有了身孕!
她只觉这个侄女年纪尚小,但在这时期却是早已嫁做人妇了,一时对着那肚子有些惊惶,忙叫她坐下勿要行礼。
殷崇智看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又发酸,叹道:“你久在那昆仑山上,俗事不问,只怕也不知,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似这般年纪一多半都是做了阿娘的人了,贞娘旧年加封后,下降河东裴氏。便是慧娘同媛娘的亲事,也已相看起来,你阿兄都眼看是要做外祖的人了,若是当日能留你在殷家,只怕今日我也能见你儿女成群了,却是要在那山上孤老……”
见他又要伤神,殷秀松忙岔开话题道:“阿爷说起山上,儿此次前去昆仑山,有幸见了十一娘那位仙尊师父,虽是未能如愿请得他出山,却是实实在在见识到了神仙风范!”
殷崇智果然被他吸引过去,因问道:“往日也不曾见到你那位授业恩师,阿爷亦不知他是何种xingqíng,这些年待你如何?”
殷画楼道:“师尊修为高绝,为天墉执剑已有数百年,辈分极高极重,为人严肃持正,品行贵重,传道授业,待儿自然是极好的。儿尚有两位师兄,品行肖似师尊,大师兄如今便是天墉掌教,二哥亦是见过的。”
殷秀松点头道:“紫胤真人风姿只怕相比阿妹形容有过之无不及,她那位掌教师兄,当年送十一娘上山时,我便见过,端是一位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令人叹服。”
殷崇智点头道:“今日见我儿修的如此风骨,我便也无甚不放心了,殷家世代为天子守国门,何曾想到有今日,你兄妹三人降生时,出身可谓高贵,前途可谓光明,哪里又能想到后来骨ròu分离?我半生都在战场上厮杀过来,原本最是不信那命定之说的,如今怕是年纪大了,每日里想起殷家往年经历,竟也开始体会什么叫做造化弄人了。”
殷秀松还待安慰他,却是传来内侍禀报,太子仪仗到了。
贞娘等人俱立起身来,未及迎接,殷长歌已大步跨了进来。
想是下了朝未换衣饰便赶了来,殷画楼见他着一身玄色公服,白绢下衣,远游观,正红金玉绶带,腰佩双玉,身形比离家那年更加高壮些,人到中年,蓄了一把胡须,龙行虎步,凤目生威,只是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实在的欣喜,转而向殷崇智行了礼,又免了殷秀松等人见礼,兄妹两人多年未见,竟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殷画楼细细看了他一回,微笑道:“多年未见,阿兄气度卓然,别来无恙?”
殷长歌呵呵笑道:“我好着呢,久未见十一娘了,竟是长高了这许多,离家一二十年,却还是双十模样,我阿妹修的好道法。”
又指着身后一位身形修长青年道:“其他几个儿郎你都见了吧,这是我的长子则群,如今也有二十了。”
殷则群上前见礼,殷画楼见他天质自然,卓尔不凡,点头赞道:“玉质凤章,真犹如阿兄当年一般!”
殷崇智笑道:“则群可不就与三郎处处相似,咱们家后继有人,这也是我平生最快慰之事了!”
殷秀松点头道:“阿爷看咱们,自然都是最好的,今日自朱雀大街前来,却还有一段趣事,十一娘好风姿,竟是重演了一回掷果盈车的典故。满大街的小娘子们只怕把身上的物件都掷给她了。”
殷崇智与殷长歌想到那qíng形,皆是笑了。一时连华贞,宜慧同立媛三个也都来了兴致,细问起街上qíng形,这位阿姑着实与别个世家女子不同,举手投足玉骨仙姿,冷意横生间又自带着几分君子风流的气度,把那容貌上的三分娇媚之气尽数掩去,难怪要令外间那些不知她女儿身的小娘子们发疯了。
众人说笑了半日,殷崇智今日竟是jīng神大好,直至宫灯升起,一家人吃罢了家宴,他才觉得jīng力有些不济,歇下前,又亲自指了拾翠殿旁的四宜园叫殷画楼住进去。这园子名字同她昔年在殷家所居时一样,便是内里景致也是照着昔日模样复制出来的。
待殷画楼亲自安顿了他躺下,又送了殷秀松一家并华贞的车驾出了宫城,才在萧氏安排下去了四宜园。
姑嫂二人说了些话,萧氏便告辞回去了。殷画楼站在廊下看着她一行人举着宫灯渐渐走远了,四宜园顿时一片寂静,院中西墙边如往日在殷家一般遍植蔷薇,殷画楼自走过去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凝神听了一会,拾翠殿既已歇息,东宫及其他宫室自然也安静下去,除了些不知名的虫鸣声和风声,一片寂静。
殷画楼回想稍早时探查阿爷经脉,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以时下医术,中风病人还能延续这几年寿命,大约已是竭尽御医全力了。
阿爷只怕也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否则断然不会叫二哥前去昆仑,又准备了禅位,阿娘离世,她便一无所知,已是不孝至极,如今阿爷既是时日无多,自明日起便尽心服侍,也算报答此生生养之恩的万分之一吧。
chūn雨并夏乔两个在廊下见她坐在石凳上闭目沉思,相互看看,又不敢上前相询,许是觉察到两人的犹豫注视,殷画楼起身告诉两个女孩自去歇息,便进了房坐在榻上自凝神打坐去了。chūn雨同夏乔颇有些慑于她的严肃,此时见她闭目入定,也不敢做声,对望一眼轻声退到外面榻上歇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起来,殷画楼在拾翠殿问了安,待殷长歌前朝朝见罢了,便带了秀松与她去了奉安殿,这里供奉着殷家先祖牌位,王氏的牌位亦在此享受香火。
祭拜了王氏后,转回拾翠殿的路上,殷长歌便问起脉象一事,殷画楼摇头道:“阿爷常年习武,身体原是比常人健壮,然而早年征战受伤频繁,这些年奔波劳累之下,长久耗损yīn血,元气虚亏,继而身体又不能生发jīng血,长此以往恶xing循环,加之中风后的打击,我不瞒阿兄,御医的诊断只怕是对的,阿兄要早作准备才好。”
殷秀松问道:“昨日我见你舒缓阿爷病痛,那神仙之术难道不能令阿爷身体恢复些?”
殷画楼苦笑道:“二哥,那非是什么神仙之术,再说便真有神仙之术,也不可能违背天道规律,随意就能令人焕发生机,生老病死自有定数,长生之术若真是那般容易得来,只怕人人都争着要去修仙了。”
殷长歌沉吟一会道:“如此你总是能有法子令阿爷身体好受些,能减轻些病痛也是好的。可惜阿爷年轻时未知你那医书中提到的法子,否则只怕不至于到如今这般状况。”
殷画楼想了想道:“我当日留下那些书稿,终究是兴起刀兵用的,心中始终不安,乱世离人,命如糙介,留下那卷医书也未知能救得几人xing命,修仙一门中常说天道循环,到他日,只怕我都是要还的。”
殷长歌与殷秀松听了皆是默然,兄妹三人的命运似乎自殷家反出前朝时,便走上了另一条不可预知的路,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俱在昭昭天道中随着岁月远去了,他们每个人所能做的,也只有告诉自己不要回头,担着自己那一肩风霜一路向前不停,直到最后。
三人到了拾翠殿,却见袁世贞前来问安,殷崇智道:“知节与十一娘本是修仙同道,又是旧相识,往日我常叫了他来问及天墉城qíng形,才知道你竟是那般凶悍,倒把他打得不轻。”
殷画楼见两位兄长皆一脸探究,不动声色道:“当日实是事出有因,彼时袁师弟可不像如今这般位列朝臣,稳重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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