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号脑袋上的那个向下的钩忽然绷直了,变成了一尊惊叹号,曲汶失声,“是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剩下的话说不出来。曲汶保持着张嘴无言的姿势,手里捏着啤酒罐,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我要离开南允了。”故事里的幸存者,泱飏忽然说。他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曲汶的手心,说,“帮我交给未晞。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一定很欢迎她来家里做客。”
曾经在这里住过的那个人.......
是那个死在大火里的像收破烂的钢铁工人,还是眼前这个像富家少爷的流浪歌者?
这个问题.......不允许自己掉眼泪的曲汶不想去把它想明白
第15章 蒹葭苍苍·始
这一天正是六月二十二,夏至日,北半球白昼最长的一天。
所以这一天的天,亮得格外的早。
彻夜不睡望天发呆的人,会形容天亮是一个很绚丽的过程,四点钟的时候,乌云就有了裂缝,亮光破云而出,然后云层像剥落的油漆,一块一块地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天浩荡满天清明。
同样,四点钟的时候,也是一夜中最冷的时候,夏夜里贪凉的小孩,此时也迷糊地满床抓被单,盖住发冷的手臂和肚子。
一个叫川端康成的老头儿还说,凌晨四点钟的时候,海棠花未眠。
四点钟也会有远处的鸡鸣,像是从深山里传来似的,会让女孩子们想起“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的诗句,同样她们也想起“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颠沛流离苦。也有狗叫声,像是昭示着不安宁不太平。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伊人说,光溜溜的肩膀蹭着未晞的肩膀。
“我比较喜欢前一句,”未晞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伊人说,“你怎么醒了?现在好早,你看,天上还有月亮,仔细看的话,还有星星呢。”
未晞说,“你还不是醒了。嗯,我看见月亮了,还有星星,七八个星天外,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伊人说,“真不希望天亮。白天好吵闹啊,未晞你看,星星,月亮,乌云,鸡鸣和狗吠,还有听得不太真切的醉鬼的歌声,空气里都是凉意,像是浸在水里,还有早起或是未灭的灯光,看着那么远又那么近,我们躺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抵着肩膀,聊温庭筠或是陶渊明的诗句——黑夜好美啊,可是我们却用来睡觉。不,夜不是黑的,它是有颜色的,我看见了也听见了,真舍不得太阳吞掉它。”
未晞感到一滴眼泪落在了自己光溜溜的肩膀。她在被子下伸手去握伊人的手,说,“太阳不会吞掉它的,我向你保证。就在一秒钟之前,我还在想我和伊人,我们是不是在犯罪呢?但是,吞掉这么美的夜的太阳,也是在犯罪吧。既然光明的太阳都在犯罪,那么我和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第16章 蒹葭苍苍·南
体育课结束,学生们都往学校里的小卖部买冰去。伊人让未晞在小店门口等她,自己挤进了人群,她像只泥鳅一样,滑进去,在几排货架之间偶然地冒个头出来,未晞看得好笑。
突然,她的笑僵掉了,急忙走了几步,把自己藏在大柱子后面。
一秒、两秒、三秒.......
未晞在心里数着时间,南楷钧应该已经走过去了吧。
“你觉得这里是可以藏人的地方吗?”那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柱子传过来,此时他靠在柱子的背面,两手保持着拧开一瓶冰水的动作,凉意隔着瓶身冻着手腕。他的声音就像绕了一个短短的小小的弧,落进她的耳朵。
“未晞呐,”他又说,“我不是瞎子。”
小卖部的老板娘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着钱,那些在货架之间拥挤着的女孩子大声问外面的同伴矿泉水是要怡宝还是农夫山泉,得到一句“随便”的答复。
“未晞你——完全可以磊落地站出来的,做错事的又不是你,说结束的人,好像是我吧。”
图书馆就在这栋建筑的第二层,一棵大榕树的树冠把走廊里遮得一片阴凉,斑驳的影。
“上次叫你去我家你没去,真的是我妈妈叫你去的,再说了,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南边去,是学校年代久远的平房,里面是墨香满室的印刷房和被“发配边疆”的地理办公室,她们找敬老师交卷子的时候看着那狭窄逼仄的房间会感慨南高果然是重理轻文。
“如果分开以后,我和你就要受到太阳和月亮的诅咒,永远不能相见,那么我——是不会装作大方说因为你不乖所以不要你这种现在听起来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的。”
起风了,叶子和叶子开始说话,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敬老师告诉她们,南允的风,从印度洋来,它翻越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惠顾南允这座小城,在她们抬头仰望的天空中,凝结成云,降落为雨。
下午四点三十一分的太阳,在西方的天空中,垂落它的目光,从学校围墙望出去,可以看到城市的上半截,在一片橘色的暖茸茸中。
曾老师的语文课上,曾让未晞站起来念范文,她很矫情地写,“人潮是一片拥挤的海,墓碑是一片干枯的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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