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姬闻言一笑,形容爽朗:
“贝叔何时也这般思绪繁复,此处并无外人,贝叔大可直言。”
贝帆面露苦笑,哪里是他思绪繁复,在这王宫之中,总是要比外边更加勾心斗角,他也不愿意这般生分,奈何尊卑始终有别,他以寻常博卡族人的身份在背后言说王子不是,终究有失妥当。
也就是柘姬不与他计较,若换了个有心之人,恐怕他走出王宫,转头就被出卖了。
他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抹焦虑之色,开口:
“小人从柯湛回来的路上,于戎维地界的莫若河边捡了一个北辰国的伤兵,此人想是从河流上游顺水下来的,小人不知如何处置,也不愿置之不理,就将其带着回了博卡,想说让王女大人决定此人去处。”
“方才小人来时,与大王子殿下偶遇,他竟直接将小人带来的人扣押下去,不由分说,要将其扔进角斗场里,那角斗场是什么地方啊,这人伤还没好,进去了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没有着人通传王女殿下。”
贝帆刚开口时,柘姬还神色平常,但到后边,听到修睦所为,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里露出一抹深思之色。
“大王子殿下近来似乎越发不将王女殿下放在眼中,前日里才刚谏言出兵北辰,却狼狈败退,咱们部落的富庶想来叫好些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贝帆眼里露出一丝沉痛,博卡部落已经渐渐变了样子,与他小时候生长的环境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原本这些令人欣喜快慰的发展带给博卡众人的都是积极向上的力量,它促进博卡王族统一了整个草原,让草原上的牧民得到庇护,过得更加快乐幸福。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种幸福开始变质。王室不再满足于固有的土地,甚至将目光投向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北境。
柘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退出战场,一心研修武功兵法,蛮王的几个儿子对于战争抱有极大的热情,开始明争暗斗。原本因为柘姬只是王女,没有王位的继承权,他们还消停一些,不曾将目光放在柘姬身上,也不将她视为威胁。
然则这两年,蛮王透露出了一丝想更改旧法的意图,便让他那些儿子们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即警惕起来。言语之间针锋相对也就罢了,更是会故意搞些烂摊子推到柘姬身上,蛮王一老,显出些许病态,没有心力再管,他们便越来越肆无忌惮。
柘姬对这些现象心如明镜,她唇角始终带着一丝笑,眼里的光彩并未因为贝帆的一番话而有些许改变,但她也知道,贝帆是在替她鸣不平,若按照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她迟早会被那几个哥哥架空权力,悄无声息地暗害了。
但她却不是不争,只是不愿现在去争,便宽慰贝帆道:
“贝叔无须忧虑,这些我都明白,但贝叔也知道,父王老了,我与他们斗,只会叫父王寒心,至少父王晚年,我希望他能过得平静一些,那些不识好歹的人,若真敢动手,我也不会怕他们,他们欠下的债,待父亲归天之后,我自会与他们清算。”
贝帆听柘姬如此说,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担心柘姬会被那几个利欲熏心的王子合起伙来陷害,眼下事态尚还能在管控之内,又岂止知他们会不会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柘姬总要小心一些才好,便道
“殿下自己有心保护自己便好。”
柘姬点头笑了,她忽而想起方才贝帆说起过的北辰士兵:
“那士兵被王兄带去了角斗场,恐怕凶多吉少,贝叔既有心相救,不若与我一同去角斗场看看,若能阻得了王兄,便将人带回来。”
贝帆心里感慨极了,整个王室,也就只柘姬一人,还能心怀善念,不以利益之争为重,这样既好,也不好,善良的人总会更多地被人算计,贝帆既希望柘姬能保持初心,却又怕她被这混浊的泥潭吞没了,再也出不去。
相比于贝帆的复杂心绪,柘姬倒是显得简单许多,她即刻命人整备车马,带着贝帆离开王宫,朝着角斗场去。
角斗场距离王宫不远,车行约一炷香的时间,柘姬从马车上下来,朝那占地宽广的三层楼高的建筑走过去。还未完全靠近,便能听那场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那是人在临死前发出的声音。
极致的恐惧,极致的愤怒,还有那么一丝,对生命的眷恋。
能在角斗场活下来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拥有极强的作战能力,这也是王室培养死士的重要场所,那北辰国的伤兵被送到这里来,如果进了场子,恐怕很难保住性命。
但不管如何,林傲雪只是一个北辰国的士兵,柘姬本没有义务去理会她的死活,若非看在贝帆的颜面上,她也不会过多计较。而今她能屈尊来角斗场看看情况,有意搭救,已是仁义之至。
柘姬领着贝帆走进角斗场,越往深处去,也勾起了柘姬一些往日的回忆。
五年前,她也曾来过这里,不是作为角斗场的看客,也不是死士的雇主,而是身在那场地中央,与一个又一个穷凶极恶的死徒互搏,连续九天,击杀一百个凶狠的蛮士,满身浴血地从这里走出去,成为她在草原上传奇事迹的开始。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又大胆地向父王请命,要去角斗场里历练自己,当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者从角斗场里走出来,她从她那几个王兄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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