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难过的人此时正嗔万籁俱寂,屋檐下淅沥的哭泣声萦绕在柳惜音耳边,连亘不断。
她驻守边关的舅舅,以及城内的舅母,堂兄堂姐堂弟堂妹,还有陪着自己一起嬉戏长大的闺中好友们,再次像屠城那天化作灰烬。
阿昭说过,好女孩不能哭。
阿昭说过,好女孩要坚强。
阿昭说过...
可她眸中的水光还是悄悄晃动便会潮起潮涨,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袭来,一滴滴顺着面颊,划过下巴,滴在被子上,泅散开来,晕出水渍。
直到门开阖时的响动接连传来又消,驱走一隅黑暗,她知道阿昭来了。
叶昭穿过了灵台空虚带来的暗哑哀鸣,穿过了无情硝烟带来的心如刀割,停在柳惜音面前,蹲下来后仰头,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的人对视。
“莫哭”
第一声,缓缓开口,叶昭抬手拭去柳惜音眼角旁的泪水,指尖所触及的微凉温度直刺心扉,却远不及数万儿郎一夕化为枯骨来的生疼。
“莫哭”
第二声,摒弃滞顿,剥离战场上的鲜血碎骸,叶昭以一股轻柔的力道慢慢擦掉柳惜音的泪痕,施加安慰。
“莫哭”
第三声,疾如东风,她将掩不住颤的声,打了个卷的音,以及内心掖不住的恸怛,跟着柳惜音一样沁出湿意。
三声以后叶昭忝居眸中婆娑碍眼的氤氲,还来不及抬手拭去,已魔怔似的将柳惜音拥入怀中,以熨帖的热度一点点给彼此安慰。
阿昭,还好有你在。
表妹,还好有你在。
一程山水葬亲人。
――还好有你在。
☆、第 26 章
――还好有你在
一程山水葬亲人。
那年,长街十里白骨碎骸堆悉孤城,鲜肉活身剥落一地殷红蜿蜒流淌,叶柳两家满堂以碧血洗刀刃,仅剩她与我被恶魔囊满大梦经年,我嗔万籁俱寂时留她一人于无垠夤夜,我更恨无情销铁泥裹挟刀光剑影湍溢整座漠北城。
今时,远方草原兜转的鹰隼再次仰天怒吼,我莅临目送舅舅踏上荆棘丛生的送命途征,熟料前路堪万丈深渊,此一别便是灵位空虚带来的暗哑哀鸣,烛焰骤晃入眸中令我猝然跪下,灯火焚烧出撕心裂肺的余味却远不及她于眼前滑落一滴泪,我说:“莫哭”
“阿昭,还好有你在,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她潸然而语之,呜咽声疾徐入耳却乍如裂帛,从始至终我都惟愿她笑靥如春风化雨,六月骄阳却总不能顺遂,我说:“莫哭”一字一顿挫念于她听,化一份体贴愿能擦去她忝居眼里的珠,抚平她横亘心里的恸。
“阿昭,你也莫哭”
倒劵而来的须臾言语足以慰籍我心底掖藏的悱恻,眉眼间洗去星月浩淼后撑起沉沉氤氲瞧她,温热的柔夷堪堪靠近倚泪而拭,一点点的寻觅和摩挲令我往日的神色添上几分缱绻。
“惜音,还好有你在”
于此时将她划为心安归处,相许余生一同融入蒹葭苍苍的风花雪月,我点叶舞剑她于旁抚琴伴奏,然后将她与天地万物一并拥缠入怀,顷刻僵住时间,换挚爱不灭,我与她便是比永远更永远。
……
一瞬间的翻江倒海,一瞬间的风起云涌,一夕之间数万儿郎成空空孤魂无以为寄。
嘉兴关破后大宋人心惶惶不安,而残阳里的朝堂却静到如簌簌落叶枕风沉水,唯有一人隐隐幽暗的影子在咆哮,嗔怒,责怪满朝男儿皆无用,整日就几张嘴空叭叭的反对。
“圣上,臣推荐前兵马大将军叶昭”
赵玉瑾的声音看似平淡到没有一丝起伏,却成了平地雷在百官脑中訇然炸裂,僵住翕动的唇,骤然缄口无言,垂头当起了一只鹌鸠。
“准了”
别人都是生,则以身护国,死,则以魂护国,可这些张口江山社稷,闭口黎民百姓的百官却都不如一个女人,还能反驳?还敢反驳?
“男人婆,你又欠我一次”
赵玉瑾的话同圣上的旨意从皇宫蔓延到郡王府,封叶昭为边关总统领征讨西夏,收复大宋山河。
而隐在这个早已是意料之中的消息里有人竭力压下眼眶一波接一波涌起的泪水。
自从上次边关战败后,对于叶昭再次重披战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知晓儿女情长在残酷的烽烟下根本不值得一提。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阿昭说过,好女孩要坚强,好女孩不能哭,可眸中的泪水还是悄悄晃动便会潮起潮涨。
“表妹,你的仇我帮你一起报”
耳畔犹飘过少年往昔的喃语。
那年漠北城破时,她亲自目送她的阿昭踏上一条荆棘丛生的送命途征,一别便是春秋八载,那么这回此去又得多久?
阿昭,曾经深浅血水囊满大梦经年,我极力遐想与你并肩作战,可如今又会不会只是孤身一人于庭院眺望你高举叶家军旗,眺望你以一力破十会,然后看着漫天飞沙隔千里云万里风,周而复始地默念何日是归期?何时才能再重逢?
有脚步声一路迤逦而来,答案便随着被揭开。
“阿昭”
她应声缓缓踯躅,在叶昭走过来时柳惜音已将婆娑碍眼的薄雾拭去,然后掀起一抹笑靥迎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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