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姥姥脸色变了再三,突然目光如炬,掷声道:“吟霜姑娘,既然是如此隐秘事,你刚入王府,又是从何处得知?!”
她一声虽是压着嗓子,倒也很亮。兰馨公主立刻被震醒了,心里虽还如乱麻,也稍稍恢复了公主的闲定态度。
“对,你又是从何处得知,莫不是来挑拨离间?”说是这样说,兰馨也是底气不足。
唐眠见二人怀疑,也不甚恐慌,毕竟皓祯不愿与兰馨同房的事摆在那里,就是铁一样的证据了。
她慢条斯理地道:“我与福晋是一起的,原也不愿来与公主说道此事的,毕竟皓祯少爷是福晋唯一的儿子。”
兰馨心内波澜稍歇,沉默不语,听她继续讲。
“皓祯少爷此疾,原不yù众人知晓,连福晋和王爷也是不知。而皇上赐婚,是王爷接的旨,皓祯少爷再是不愿,也已无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眼下公主入府已有时日,皓祯少爷却迟迟不肯与公主……”唐眠缓下声,看兰馨公主的脸色微变,继续道,“公主房里的这些个流言自然不可避免传到了福晋耳朵里,福晋才问了皓祯少爷,皓祯少爷知道再瞒不过去,向福晋承认了……”
兰馨回忆起,那时候她确实派出一名小婢去请皓祯,然而皓祯不在房内,说是去了福晋那里。那小婢知道兰馨的脾气,不好直接回,就去了福晋那里,虽未进门,但因夜里寂静,她远远地听到里头仿若有男子的痛哭流涕声和女子的叹声。她后来见了皓祯,也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回绝了她。
那小婢回来禀报,兰馨只当皓祯是遇到了什么痛苦事,还派崔姥姥去慰问过。
现在想来……怕就是那天吧。
她当然不能猜到,小婢去请的那天,歪打正着正是皓祯对福晋承认白吟霜之事,因而才哭得狂肆语多癫乱。
唐眠见公主和崔姥姥脸上都已不见疑惑只见悲痛,知道她们已是信了。
她便道:“福晋收我为义女,把我接到庄子里来住,也其实另有打算。若是寻常医者来为皓祯少爷诊治,少不得传到公主的耳朵里来,所以福晋以‘义女’为名,表面是与我相处甚欢,实际上却是让我来为皓祯少爷诊治病qíng。”
“你是医女?”崔姥姥问。
“虽非正式的医女,然而我幼时家旁住一名医,我喜欢去他那儿转,李郎中也喜爱我,便教我许多医道。至今从古至今的药典万种药材,我虽非通览,却也小有所成。”唐眠本就通医术,自是说的头头是道。
崔姥姥慎重,兰馨带来的宫女中有家里行医的,便请过来考了唐眠几题,唐眠一一作答,却是让那侍女甘拜下风。
兰馨便再不怀疑了。
唐眠便道那李郎中虽是糙头郎中,然而治疗男女生子之事,则十分见长,福晋这才把她带了回来。
唐眠入府的时间,恰在皓祯与福晋夜里相会痛哭之后。
兰馨和崔姥姥恍然大悟。
“那……那他病得如何?”兰馨急了也不避讳了,不由崔姥姥便自己发问。
唐眠假意轻叹一声,道:“若是能治,我又何须来拜会公主?”她看到兰馨公主颓然倒在座上,道,“福晋的意思是,这事已经不能瞒着公主了,所以让我来知会公主一声,事已成定局,为了公主自己的名誉,也为了王府的名声,还望公主能够为皓祯少爷着想,多担待一些……唉,也委实苦了公主。”
她说完这一句,便告辞回去了。
她一走,崔姥姥便怒道:“公主,王府这是欺人太甚!皓祯少爷的事,如何只让公主你‘担待’!这事本该是整个硕亲王府给公主赔罪,福晋自己怕丢脸,不与皓祯少爷前来安慰,只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来陈说事实,足见王府重面子甚于公主,这样的王府,谁又来‘担待’公主的心伤?!”
她最后一句不说还好,一说,兰馨咬着嘴唇,泪流下来了。
“姥姥,你别说了……她垂泪一会,崔姥姥替她擦泪,她又抓了崔姥姥皱巴巴的手,无助道,“姥姥,现在我可怎么办?……”
“依老奴之见,不如暗暗禀明了太后,太后疼爱公主,总会给公主做个决断!”
“可是这样皓祯他的名誉……”兰馨抓紧崔姥姥的手,唇上已咬出血来,“不,再想想,你让我再想想……”
崔姥姥看她如此,更是怜爱,狠狠道:“公主这样为他想,他又可曾为公主想过?”
这两日上头,一直风平làng静。兰馨公主那里再不有人去延请皓祯了。
皓祯本来打算若实在推不过,只能按吟霜之前讲的“要爱我先爱她,要亲近我先亲近她”之言行事,但看公主不召,他也不会自去。说实话,公主不召,倒让他颇松了口气。不过倒是吟霜的冷淡让他有些不适应——他时常去找吟霜诉说相思之苦,恋爱之喜,本想携着吟霜一起去向额娘说明,却都因吟霜的冷淡作罢。他只道是吟霜在府中呆不惯,更见不得他与公主夫妻模样因而恼她,便不再让小寇子再去送些钗奁之物了。
可惜他却不知道,他这松了口气后的快活模样,倒让公主府的崔姥姥看在了眼里。他去找吟霜,常常闭门而谈,崔姥姥知道那是在探问病qíng。她虽看不惯白吟霜一个女流之辈行此事,然而还是时时上门偷偷问讯。不过每次唐眠却是异常无奈地对她说,寻常药石已是无用,但是皓祯少爷竟对她说想尝试一些巫方邪方来治疗。
“这巫方邪方或可解一时之病,然而与其jiāo之女,恐怕都要受损,将来的孩子……恐怕也不可能有孩子。唉……我劝皓祯少爷,可是他不肯听啊——他似乎已经在秘密行事了。公主真是个可怜人哪……”
唐眠感叹。她在王府待着才不过几日,皓祯却全不避讳,天天都上门来诉说绵绵qíng话,她每次都把他拒出去却居然绝不了他的念想。她不是白吟霜啊,对这样的皓祯实在是厌恶得紧,每每她口出恶言,直言“滚开”,皓祯却已然甘之如饴一遍遍跟她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唐眠实在禁受不住,便要在崔姥姥面前多说几句坏话了。
“那皓祯,是打算着误了公主的一生啊。公主爱慕他,不愿他名节受损,我岂能纵容这薄qíng之人,让公主一辈子受苦?”崔姥姥听了着实受惊。
过了几日,兰馨公主回宫看望太后,她便把此事委婉地说了。太后也是大惊,连连安慰兰馨,只道是自己的错,心里却气硕亲王府不早作说明,分明是大大的欺君之罪。
再过不久,皇上的圣旨传来,竟是召皓祯入了平叛变乱的军队。硕亲王府是全不知qíng的,还以为这只是皇上看重皓祯,希望他能多立军功,为以后硕亲王府的光辉前景铺路。可是再过了一月,竟传来消息,皓祯自请前锋,在战场上不甚中箭牺牲。皇帝感念皓祯的英勇,加封了爵位,赐了许多金银。
爵位和金银都换不回一个儿子,听到这个消息硕亲王和福晋俱是断肠,福晋更是悲痛yù绝,接连吐血三日。
兰馨公主因新婚不久,太后念其可怜,把她召回了宫中,预备再择佳婿。此举自然无人敢说三道四。
皓祯没了,王爷福晋年纪大了,已不可能再有嫡子,整个王府的血脉就落到了庶弟皓祥头上,皓祥的娘,翩翩虽还是侧福晋之位,可大家都已知道,她是位同福晋了。皓祥本就是个纨绔子弟,硕亲王府的衰落也是近在眼前了。
这些事都没怎么影响唐眠,反倒福晋因失子之痛,更加爱怜她了。
“秦姥姥,事到如今,当初我那样做又是何必啊!反让我两次受了丧子之痛啊!”雪如到了这个年纪,才发现王爷的恩宠和地位,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了。多重打击让她体虚更加严重。她自知体虚时日不多,除去礼佛之事,便一心一意为要替唐眠找一门好婚事。
唐眠对婚事并不上心,她本不yù在王府久住,这里的日子也确实并不很快活。她早就想走,雪如的身体却让她留了下来。唐眠对雪如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qíng感,只是雪如总让她想起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心中颇有茫然之感。
雪如本就体虚,当年生育白吟霜时又因换子而伤心yù绝,身体没有很好恢复,又遭逢皓祯的噩耗,身体更是垮地极快,虽让秦姥姥熬了汤药,然而福晋只当是自己造了孽佛祖要惩她,不愿治病也不思茶饭。不到一年,她便透支了自己的身子。
唐眠早就摸清了王府库房之地,雪如没了后,她便毫不惭愧地区了一些出来,次日一辆马车出了城,直去到了江南之地。
她用这些钱在浙西乡下与当地长官通了气,置了几十亩地,雇了几个长工,也过起了悠闲地主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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