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让你看看!”
“呵呵,好啊。”唐眠看他喉头滚动两下咽下茶水,却是笑了。
忘忧糙,且忘忧。
哪怕给最厉害的人下毒,其实也全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刘彻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有刘彻的国家,她已经从史书上见识过了,而没有刘彻的国家,才是她接下来要见证的。
唐眠抛下茶杯,并未朝刘彻告别,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七月,陈皇后因为巫蛊事受惊,凤鸾先回长安。
九月,皇帝御驾返未央宫。
十月,卫子夫有孕。
“你说说你说说!怎么就成了这样?”馆陶公主又在东明殿闹腾开了,来回踱了十几个圈子里,口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一句话。
唐眠只是管自己啜了口酒,继续抄书。本来她倒忘了,酒是老祖宗早就有的发明,只是没人敢往皇后的宫里拿,这倒是刘彻提醒了她了。不过不知为何,从食署里要来的酒,却总不及刘彻的香醇。她亲去问了,食署的宦官却也说不上来,只道可能是哪里上来的进贡了。
去向刘彻要也是无趣,她只得就着些浊醪随意吃了。幸亏她如今是有背景的皇后,有钱有闲,倒也让人拿了酿酒的方子来开始现学了。
“你还抄!这是要把脑袋也抄坏了!早早地就回了来,我的‘外孙’现在可还好端端地在卫子夫肚子里了!”馆陶公主冲过来,一把要拎她耳朵,唐眠已经习惯了她这一出,头一歪就避了过去。
“有本事你就别结那宋chūn的冤家呀。结了这家就可能有那家,若我还在甘泉宫,说不定这回回来的就是个死人了……”
“唉唉唉!”馆陶又是三声叹。她如何不知这事,听闻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差点吓了半死,为阿娇担心不已,只是眼下看着卫子夫的肚子渐大,她心里焦得慌,“如今听魏德臣说从甘泉宫回来以后皇上的身子骨不大好,请了几次太医喝了不少药都不奏效,我也从外面找了许多大夫了,说是神医,到头来也一个个都是愣头鬼,可真是雪上添霜了,你说你好歹也多去看看皇帝……”
唐眠不应答,她自然知道刘彻是怎么病倒的。此时的医学虽说已在chūn秋战国时就渐渐成形,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她的造诣的,她千方百计寻得的方子和药引,哪里有这么容易被那些大夫看穿。
顿了一会儿,她才目中一闪,悄声问馆陶:“母亲,若是刘彻真的不好了,你预备怎么样?”
“噤声!”馆陶低低喝一声,看了眼左右,才想起刚刚她发怒时早就将左右都撵了下去,倒是松了口气。她沿着几台坐下来,道,“这事我也在合计。好不容易让刘彘这小子当下皇帝,哪里料想本来这么个jīng壮的小子也会成为病痨鬼!如今梁王弟弟是早已不在了的,可外头几个本家的都是不好惹,若那小子真出了事,我就真只盼着卫子夫早早生个男娃立了太子,那我们也就还有机会……但若是孩子还没生出来,那只怕又要一场乱战了……”
刘彻病重后,见寻常药物不见效,脾气愈见bào烈,亦开始学燕昭齐威派人到处寻求寻求神仙之术,然而各处找来的方士贡献的丹药和方术,却是毫无用处,反倒更透支了底子。
次年四月,卫子夫产下皇长子,当日即被刘彻封为太子,赐名据;然而国中事态却依旧如馆陶所言,众多qiáng藩蠢蠢yù动。更不妙的是,北方的匈奴也有窥伺之意。
窦太皇太后心知刘彻病重而太子年幼,生母位卑,更无德服众,窦氏若要扶持他,很可能是搬了石头没铸成城却砸了自己的脚,她yù立当日栗姬的二子,废太子刘荣的胞弟河间王刘德为王储,以河间王为人素有德望,在藩王之中亦是最能服众之人,却犹可控制。
东西宫中一时剑拔弩张。
而在夹在这中间最难做人的却是两个女人,一是太后王娡,一是夫人卫子夫。
王娡为表诚心,一向在太皇太后面前唯唯,不敢僭越,然而这次却肯定是不赞同太皇太后的决策的。刘德当了皇帝,太皇太后还是太皇太后,她却不再是太后了。哪怕她还能坐在那位子上,想来也难保自身。毕竟与馆陶定亲后,她当日与栗姬可算是决裂的。她只盼着刘彻的病能早些好起来,闭耳不听其他事。
而卫子夫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她弟弟卫青在平阳公主府上做事,却并不是寻常无知之人,在公主府也听得许多流言,进宫看她时便把局势都告诉了她。她知道恐怕自己的儿子登了基,皇位也是坐不稳的,反倒是成了众人的靶子。
她是弱质女流,本就是个大字不识半个的,宫里的小打小闹尚且禁得住,遇到这样的大事,可是慌了手脚,忙问弟弟可有对策。
卫青思前想后,只想出了一条方法,本不敢对自家姐姐说起,却禁不住卫子夫的再四央求。
“弟弟,这是你的侄儿,你忍心看他在世上没呆几天就卷入这样的风波里,不明不白地死吗?”
“弟弟,眼下局势紧张,如有什么不测,我们娘俩个都是不保的,你有什么计策,哪怕让我死了,我也愿意!”
“如今的对策就只有一个,我带着你和据儿远远地逃了开去,索xing避开这危险之地!”
“你说什么混话,我怎么能抛下皇上一个人走!”卫子夫落下眼泪来。她本来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成为王储的,可是她的丈夫却偏偏只有她这一个儿子。
“我知道姐姐舍不下据儿也舍不下那皇帝,可若是都舍不下,就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卫子夫跪上前两步急切问。
“……唉!”卫青yù言又止,沉重一叹,“如果用这法子,保不保得住据儿我也不十分确信,但姐姐却可能……”这才是他不敢说起的原因。
“好弟弟,你就告诉我吧!皇上如果走了,我在宫里也没了庇护,本来就是能活且活的了……”
卫青闭了眼,面有愧色,良久才睁开,沉声道:“听说皇后和皇上并不和,这件事若要成,你却得去求皇后……”
“皇后?”卫子夫不解。这一年里,她只知道皇后似乎不关心太子之位,也不过问政事,只是在自己宫中游戏。
“唉!我竟真的说了!”卫青甩了自己一个嘴瓜子,颇有些对自己生恨,竟连这样的想法也能对姐姐讲出来,“姐姐,弟弟言尽于此。他日姐姐和据儿若有危难,弟自当拼死以救!那些个花花肠子,且都丢去喂狗!”
卫青说完,不待卫子夫再求,就匆匆离去。
卫子夫却是放不下心的,左思右想,虽不知道弟弟卫青到底是何意,她却也照着自己所知的一丁半点儿勉qiáng琢磨出自己的一套来了。
她想着,太皇太后意yù立河间王,一来是因为据儿年幼,若为皇帝,不免令藩国异心,匈奴入侵,到时局势就不是窦氏一族能掌控的,所以哪怕会被分权,窦氏也愿扶持河间王。但二来,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在政见上素与皇上不是一心,据儿虽是玄孙,与太皇太后却并不那么亲厚,值不得窦氏出力。
这时候就有了皇后。皇后虽和皇上不和,然而向来最得太皇太后喜爱,又有馆陶公主一方的支持,想若真是皇后有了嫡子,想必还是能坐稳这个江山的。而若她把据儿托付给皇后……
卫子夫心里一惊一惊的。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不是唯一有这个想法的,因而就在下一刻,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馆陶公主来看望她了。
馆陶好不容易给女儿挣揣来一个皇后之尊,哪里愿意富贵荣华这么快就成了过眼云烟。她思虑着,母后不愿扶持刘据,不过是因为刘据母家的关系,恐生后患。然而若把刘据给了阿娇,母后岂有不支持她娘俩儿的道理?
卫子夫本就有心,被馆陶一推,竟是真的答应下来了。馆陶更是得意。
这事最后传到刘彻那里,又让他气得吐血,然而细想之下却也是无法——他其实本来就有此意,只是相信自己的身体还有好转的可能,才一直拖着这件事。
其实馆陶的心思颇浅,然而适逢窦太皇太后使人探河间王刘武的意向,却得知刘武修学好古,以稽古修撰为务,丝毫无心于大宝之位。窦氏看重的本就是河间王的这种守德自足的心气,可却了不得他太能自足,竟到了连王位也不稀罕的地步了。
最终太皇太后也是皱着眉答应下来了。
建元五年夏,太子据尊皇后陈氏为母。
秋九月,刘彻驾崩,太子据继皇帝位,尊皇后陈氏为太后,太后王氏为太皇太后。
同月,匈奴盗边;藩国yù动。
低头看怀里的小奶娃,抬眼看从殿下排着队跪到宫门口的一大群糙泥马,唐眠嘴角抽了抽。她万万没想到,本想在刘彻过世后看这个国家能变成什么样的她,竟被推到了风口làng尖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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