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泰这老头儿大半辈子都高傲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肯因为一个区区刑部侍郎的逼迫,就把独一的亲外孙子囫囵个儿的交出去法办?那不是要他宣国公府绝后吗?!
于是,景初十六年五月卅日早朝,天气晴朗,夏风和煦,温度宜人,文武百官抱着各自的板笏,兴致勃勃的在大殿上看了一出“忠直秉法荆陵侯大战老年刺儿头宣国公”的年度大戏。
其内容之精彩绝伦,若是有想咂摸回顾的,可以去史官那里借阅《晁史·世家本纪·荆陵侯列传》,或者单独去看《荆陵侯传》,这一本里记载的或许要更为详细,连整场对峙过程中宣国公当庭跺了几次脚都记述详尽。
这日的早朝,退班时理所当然的比往日都要晚,皇帝陛下被臣子逼迫的两厢为难——司马玄这边是铁血律法,杨开泰这边是天大恩情,素来广布仁政的赵管家百般纠结,最后还是无可奈何的回通和殿去了。
众臣工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往外走,本以为今日见识到寡言的荆陵侯怼人就已经是大开眼界了,没承想快走到宫门时竟又看了场热闹:
面无表情的紫袍乌沙荆陵侯腰里别着板笏,手里抱着一小摞文书,正同镇海王世子张文若,以及刚承袭父爵不久的明远侯邱丰年一起往外走,余怒未消的老国公杨开泰佛挡杀佛似的从左侧追将上来,猝不及防的一把拽住司马玄的左臂,回手就将这位十七岁就威震匈奴十八部落的荆陵侯扯了个踉跄,让她一不留神将手里的公文折报悉数扔了出去。
“老国公慎行!”
“杨老国公且慢!”
张文若和邱丰年急忙一左一右的拦住了杨开泰的身子,却没能及时拉住杨开泰的手——那一双皱纹与疤痕互相交错的,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司马玄的朝服衣领,看上去几乎就要将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荆陵侯从原地拎起来了。
官袍们议论纷纷的围观很快引来了宫中的内官,内官却也只是带着几个手下远远的站在德化门后,丝毫没有过来拦架的趋势。
“司马小儿,你莫要欺人太甚!”杨开泰瞪着司马玄,鼻喷怒气,猩红的眼睛瞪的目眦欲裂。
司马玄垂眸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这双手,一边暗暗确定了裹胸布没有因为方才那一扯而松动,一边从后面悄悄拉了拉邱丰年的袖子。
可怜宣国公见司马玄一副“不想搭理你这个老头子”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只见他老人家鼻翼翕动,嘴角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来后面的话:
“司马小儿,你更莫要仗着你老子的身份就想骑到我杨开泰的头上来,老子还就告诉你,我拎着大刀砍匈奴的时候,你小子还在阎王爷的轮回里等着投胎呢!他司马德祖算个什么玩意?如今竟敢叫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欺到我杨家的门楣之上,你真当我宣国公府没有人了吗?”
有了方才的暗示之后,拦在司马玄身前的明远侯邱丰年果然心领神会的放松了对老国公的阻拦,他与张文若两人在司马玄身前形成的屏障不着痕迹的破了一个口子。
打,打,打……司马玄面无表情的抿着嘴角,心里对老国公挥拳揍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只要你一拳揍过来,老子回刑部就能带人上你国公府拿人去了,打,打啊……
“国公爷!”眼看着沉稳半生的杨开泰就要挥拳打过来了,一道平平板板却铿锵有力的男人声音,突然低沉有力的响起,万山无阻般的砸进了司马玄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脏里,砰的一声:“身在朝堂皆是就事论事,国公爷何故要如此为难我家的儿郎小辈?”
是司马玄的父亲,当朝唯二的异姓王之一,庆徐王司马修。
司马玄讥诮似的抬了一下眼皮,视线越过面前怒发冲冠的老宣国公,终于似有若无的看见了老国公身后不远处,那个蟒袍金冠的,板笏别在腰里——即便是身材瘦高,即便是随意的负手而立,也依旧遮不住威仪堂堂的中年男人。
父亲,司马玄的嘴角似有若无的牵动了一下,下一秒,一记铁锤似的拳头硬生生打在了——邱丰年的肚子上。
“唔!”猝不及防的邱丰年一声闷哼,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到了地上,张文若也一时慌了手脚。
他一边想去扶邱丰年,一边又怕宣国公会趁自己去扶丰年而对元初大打出手——张文若可不相信,若是元初挨打,他老子庆徐王会过来护崽。
这时,有人将围观的人群拨开了一条缝,红袍的年轻官员扶了一下被挤歪的乌沙官帽,一手拿着板笏,急匆匆过来探问明远侯邱丰年的情况。
“哦,是你啊,叔白……”邱丰年被扶着缓缓站起来,额角落下冷汗的同时,勉强看了一眼扶自己起来的人是谁——可见老国公人老力未衰,这一拳头打的,够劲儿!
老宣国公杨开泰是从来不把庆徐王司马修,以及镇海王张超张不凡这两个人放在眼里的,听见了司马修不冷不热的话后,老头随手打了一个后生一拳算作出气,另一只手松开司马玄的衣领,气哼哼的大步离开了。
围观众人在这几位位高权重位极人臣的人跟前噤若寒蝉,却又在看了心知肚明的好戏后哄作鸟兽散,这段出宫的宫道上很快就只剩下了司马玄、张文若等人,以及不远处宫门后头站着的内官。
“明远侯可是无恙?”司马修眉心斜着一条冷冷的褶皱,无波无澜的问了一声邱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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