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是知道那位大师姐同裴真意的师父一般, 是温柔如清辉月华一般的良善之人,但裴真意也仅仅是言尽于此, 沉蔻并不能知道更多。
“大师姐待我很好。”裴真意拍了拍沉蔻手背, 声音里带着几丝眷念“若我是二师姐, 我也会为了她舍弃一切。”
对了, 就是这句话。
那天夜里, 她也听裴真意这样说过。
于是她若有所思地长长“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睫。
眼下二人已经进入了那宽阔的厅堂之内, 来到了高柜台前, 沉蔻看了一眼裴真意, 最终还是并未多问。
投寄银钱的手续繁复又琐碎,沉蔻默默看了会儿, 很快便没了兴趣, 错开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小盆栽。
算盘的噼啪声在耳畔不停响起, 沉蔻微微蹙着眉, 思绪也一时飘远。
裴真意的师门很简单, 不过寥寥四人而已,而在许多年前,又变得只剩下了如今这样分散天涯四方的三个师姐妹。
落云山的日子恬淡闲静,纵使裴真意提起得并不太多,沉蔻却也总能从她的三言两语之中听出她心下极端的眷恋。
其实她是很想回去的吧
沉蔻看了眼身边面色清浅、等着那伙计结算的裴真意,心下一时诸多思绪纠缠。
她有多眷恋曾经安逸清幽的生活,在那段阴霾腥臭的过往中,她的蜕变就有多痛苦。
若不是亲身知道了那些过往,沉蔻决计看不出这样一个平日里风轻云淡、万事随意的裴真意,竟也会有如此晦暗纠缠的心结。
她本身从来便是随性又清浅,若是没有那些不知是命定还是作戏的天意,或许她也是能够在那世外桃源中安然长大,成为一个纯白无瑕、天真烂漫的随性之人。
沉蔻越想越远,一时连身边裴真意连唤了她两声都未曾注意,直到第三声过去,她才回过了神,抬起头看向裴真意“哎。”
“出什么神呢”裴真意伸出手,用掌心轻轻碰了碰她脸颊,隔着一层面纱的触感柔软而微温。
“一些小心事而已。”沉蔻接过了一旁伙计递来的幕离,笑着摇了摇头后,身影隐入了轻纱之中。
裴真意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而摇了摇头。
她对沉蔻清楚得很,心下知道这无瑕玉哪里能有什么旁的心事左右都便只是那么几件。于是一时她也便并未追问,只同她一道走了出去。
院外微风窸窣,浓金色阳光浮于花叶,正是午时将临的夏日。
不论懋陵如何地处临湖,此间处于街市之中,也是一样的炙热。
而沉蔻向来畏热,一时便有了几分难耐地伸手鼓了鼓幕纱,企图鼓一些风进来。
在那轻纱飞扬的缝隙之间,裴真意瞥见了沉蔻热得绯红的颊色,一时笑着叹了口气,心下默念娇气的同时,微微扬声喊住了她。
沉蔻回头朝她看去,便见到裴真意撩起了半卷纱幕,浅淡的阴影之下下颌微微抬起,指了指一旁贩卖各式夏扇的小摊。
“挑一柄”裴真意看了看眼下在野时兴的东洋扇,又看了看一边如今京中流行的宫样团扇,各拿起一柄朝沉蔻扇了扇风,语调轻浅之际,已经依稀是气音,为那扇底风传入沉蔻耳边“可别把我们的小宝贝给热坏了。”
沉蔻被她这一声“小宝贝”给喊得心花怒放,登时眼底便浮起粼粼冶艳,尾音带笑地应道“嗯。”
说着,她垂眸朝那摊上看了一圈,一时既没有去拿那宫样的团扇,也没有选东洋折扇,而是执起了一柄最为普通的绣纹团扇。
“这个。”沉蔻说着,纤细指尖捻着扇柄转了转,带着些微沉水香味的轻风便飘到了裴真意面前。
裴真意知道,原先沉蔻爱不离手的那柄绣杏团扇早便在旅途中无意失落,纵使沉蔻自己从未提过,裴真意也知道她终归是始终舍不得。
于是眼下看着沉蔻手中那几乎一模一样是杏花团簇的扇面,裴真意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却还是递了铜钱将其买下。
便是这般可爱。裴真意看着将幕离掀开半卷、摇着团扇的沉蔻,一时心下融软。
在懋陵最为繁华的犀角街中用过午饭后,两人便一道牵着马,沿着午后炙热无人的街道走了起来。
沉蔻已经将幕离与面纱都抛到了一边,轻薄衣袖也卷起小半截,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腕。
“哪里便有这么热了。”裴真意仍旧是严严实实,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地从幕纱后传来。
沉蔻有些困,此番便懒怠同她辩,总归各人自有各感受,一时便只轻哼了一声,摇着手中团扇,牵马款款前行。
路旁槐叶正浓,每十步便能见到一株,聒噪的蝉鸣也随着一路走走停停在耳边由盛转衰,又随着下一株树的靠近而由衰转盛。
沉蔻捧着裴真意方才在路边买来的凉甜汤,眼眸半阖间神态一派轻松。裴真意朝她投去好几瞥,都能见到她仿佛一只午倦猫儿一般,时不时露出几颗细幼小白牙,打个哈欠。
“喝完这个便上马罢,左右消食走这么些路也合该足够。”裴真意说着,将手中的沉蔻那匹马的绳递了过去,而后看向了她。
沉蔻早便等这一刻了,甫一出了那酒家门她便早想要上马,却碍于裴真意“消食”一说,始终只能在这燥热路边漫步。于是现下她听裴真意这样说,立刻便抿着唇将那最后一点凉汤饮尽,捏着空水囊翻身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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