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下雨的时候,这座小城到底天空也比那个城市清澈。其实有什么可比的呀!两个城市无论从人数规模又或者重要性都不合适放在一起说,可安宁偏偏要比较,而且心里头打定主意把上一座大城市比下去,仿佛这样,在那里过完的那几年就不重要不值得留恋了一样,其实还不是自欺欺人!
愚蠢!
生活在这里的人该有多幸福怪不得他们乐观不计较,直爽不做作。在广阔的天和地之间,心自然而然就能平和宽厚了。草原不像大海,站在其面前的时候不会自惭形秽,觉得恐惧和自卑。
雨停了,柏油路上一溜溜水顺着地势流入下水道。马上,天就晴了。
晴天后,街上人就多起来。牵着奶奶手的小孩子,穿着水靴在水坑里跳呀跳。退休了的老头儿支着张桌子在树底下,店门口的空地上打扑克。临时支起的桌子上摆着早晨起来泡好的绿茶,一遍遍加水,颜色淡淡的。一样的平淡日子,安宁吸取着他们身上的烟火气。聚着打扑克的老头儿们吵闹起来,甚至叫骂起来。安宁战惊惊地路过他们身边,生怕他们打起来,而且看架势,随时有可能打起来。平均年龄在65岁的老人们大家,安宁真真的不想要亲眼目睹。马上,人群里又响起高声的笑,仗是打不起来。
早绿的白桦树叶先变黄,掉在地上,掉在水坑里。安宁故意将它们踩在脚下。
五道街往北接着走,半个小时就能看见广阔的草地,公路边上种着成片的油菜,早过了开花的季节,绿油油的一大片,和草色不同。
这就是草原了
此时的草地上没有羊,也没有牛,也没有骑马纵情驰骋的蒙古男人,以及蒙古包前挤羊奶的蒙古女人。事实上,来到这个城市大半天,安宁甚至没有听见一个人说蒙语。
是不是幻想的东西只有在想象中才是美好的一旦沾染的现实的尘埃,都会无一幸免地躲不开俗世的袭击,最后都会面目全非。安宁原来以为,草原是一处世外桃源,是最后的庇护。
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区别。
赚钱,花钱,因为钱烦恼。
谈恋爱,失恋,因为爱情睡不着。
顺着公路接着往北,又大概四十分钟的脚程,远处山坡上开始看见羊群,灰涂涂的一个个,老老实实站着吃草,半天不见挪动一下。和羊群隔的很远一个手拿鞭子的男人,脸晒得雀黑,一样和羊似的灰涂涂的。骑在他的摩托车上,低着头,看那架势像是在玩手机。
路向西北拐了弯儿,绕过弯儿,一大片蒙古包赫然出现在眼前。做工将就的入口,竖着XX蒙古大营的招牌。蒙古包旁边有马场。简陋的牲口棚,一批批马被拴在桩子上,旁若无人地吃草。他们对于来人与呵斥全不在乎。他们对于风雨还有草地也全不在乎。
旅游的人很多,小孩子和女人排队等着骑马。兴奋地小孩子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马这种生物,上蹿下跳一刻也不安生。妈妈就尽量按住了他,用地方话轻声抱怨。
萨仁像一匹野马,她的心在风里头,不在羊圈里。牡丹曾经这样说过。
安宁没见过野马,只看见过漠然吃草机械地走路的高头骏马。他们比安宁更像是被生活压垮了的可怜鬼。跟安宁一模一样。
安宁觉得失望透顶。
草原上没有蒙古人,蒙古包里住着说方言的外乡旅人。篝火旁边跳舞的是从小苦练舞蹈的专业演员,架子上烤全羊的师傅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往上倒三辈儿也扯不出和蒙古人的关系。桌上摆的酒不是马奶做的,而是青岛纯生······
草原用蒙古人的习俗和历史赚钱,赚钱的人似乎还不是蒙古人。草原不再接纳他们纵情驰骋欢歌,草原欢迎的是像安宁这样带着钞票,舍得花钱的异乡旅者。当然,草原也不管这些个行客的烦恼和欢喜。
安宁觉得自己看了一场戏。一场华丽的舞台剧。甚至比当年戏剧社排演的更不符合逻辑。
蒙古人没有了草原,他们去哪儿放牧呢
一个人没有了希望和梦想如何在人海中把握方向呢
草原上白昼大于黑夜。
过了八月大河涨满了水
我和我爱的绿裙子姑娘只好分手
我的羊吃够了野花,还有婆婆丁
这个月它们就只是站着
回程的时候,安宁搭了辆顺风车,一个当地人,上车后,熟络地跟安宁攀谈起来。
司机他说自己是蒙古人,爸妈说蒙语,而他不会说,也听不懂。他轻松地说起网上流传的关于蒙古人和草原的段子。安宁见过那些笑话,当初看见的时候还好一阵向往。都不是真的。眼前儿的这个忘了自己语言的蒙古汉子也是住在鸽子房一般的钢筋水泥楼房里,不住蒙古包。他开车飞快,技术娴熟,从来也没骑过马,抓过马的缰绳。
这里就是这个样子。
野外蚊子像风,呼呼地挂到身上。安楠楠怎么能受得了呢
重新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天上能看见星星。星空下是缤纷异彩的烟花,烟花旁边是升起的篝火,围着篝火跳舞的是讲着方言的湖南人。蚊子个儿大,嗡嗡嗡嗡地倒到处飞来飞去地掠食,安宁伸手拍地一下子将其中一只拍在乳白色的窗台上。
拿起手机,外头的欢呼声和音响里的歌声一声比一声高,安宁仔细听着,听着那头一个清朗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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