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时走了过去,把手伸给她:“你是在害怕吗?”
眼前人有微微的颤抖:“我……是不是废了……”
“不”陆青时把人扶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褐色瞳仁里有一丝茫然无措,还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陆青时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说不会就不会”
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她的眼睛很好看,像宁静蓝色湖泊,又像星辰大海,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从茫然无措到眼神逐渐笃定起来,顾衍之轻轻弯了下唇角。
秦喧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地上,另一个半蹲在她身前,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顾衍之也伸手搭上了她的臂膀,相视一笑,那种温暖柔和的气场任何人都难以融入,却在她出声的时候瞬间被打破了,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衍之,今天怎么样?”
顾衍之回过神来也冲她笑了笑:“还是老样子”
陆青时把人扶了起来:“腿部肌肉力量训练就到这里吧,去试一下握力器”
“一二三”在她们的期盼下,顾衍之单手握住了握力器,猛地发力三秒后再松开,数值显示五公斤。
陆青时拿笔记上了:“来,换只手”
这个数值比她之前差远了,顾衍之微微有些怅然,还是听从她的话把握力器换到左手,这次是四公斤。
“我……”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怅然若失,秦喧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给她打气:“喂,别气馁,仁济医科大最好的医生亲自给你做复健,她都没放弃你也要加油啊!”
看一眼斗志满满的秦喧,再看一眼拿着病历夹同样面色柔和却坚定的医生,顾衍之点了一下头,微微笑起来。
“谢谢你们”
“对,在这里签字,签上您的名字,关系写母女……”器官捐献协调员在指导患者家属签字。
患者家属刚写了一个女儿的名字:周悦彤。
就猛地顿住了笔,在自己签名那一栏里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周妈妈的手腕抖得跟筛糠一样,泪水落下来濡湿了白纸黑字。
周爸爸拍着她的肩抚慰着:“签吧,老婆……”
周妈妈哭得不能自抑,一旦她落笔就意味着放弃任何现有的治疗以及生命维持系统,虽然知道女儿已经回不来了,但这个决定对于痛失爱女的周妈妈来说还是太过于残忍了。
医务处告诉陆青时患者家属最终决定的时候,这位沉默的医生什么也没说,转身轻轻阖上了门。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失望的何淼淼一家人,她明白那种希望就在眼前却又最终跌落深渊的感觉是多么可怕,她孑孓独行了这么久,也没能从深渊里爬出来。
从医这么多年,她从不怕失败,她怕的只有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青年医生站在夕阳下,把自己的头埋入了臂弯里,揉乱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身后传来打火机的脆响,顾衍之杵着拐杖走到了她身边:“来一根?”
她看着对方清澈透亮的眸子,映出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那眼神深处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抽我自己抽了啊”
陆青时咬牙:“你还是病号”
说罢,劈手夺了过来,她第一次抽烟被呛得泪水涟涟,那些积压在眼眶里的东西一下子喷涌而出了,就像一个阀门打开了,更多的东西也涌了出来。
顾衍之没有说话,静静陪她站着。
夕阳沉入地平线里,城市的高楼大厦陷入了半边明媚半边光影里,月亮升起来,医生手里夹着的烟明明灭灭,最后熄灭在黑暗里。
“啪嗒——”她又按亮了打火机,只是这次没有再拿出烟来,火光跃动在她的瞳孔里。
她说:“这个世界不会永远黑暗”
“如果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黑暗的话”
“那么,一定是你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烟火”
她微微偏头看着她,伸手护住了火苗:“其实对于患者来说,陆医生就是这小小一团萤火,在用自己的光和热,和浩大漫无边际的疾病做斗争呢”
陆青时想,感谢她的一支烟,让她有了想哭的理由。
初夏的夜晚静谧而安宁,飞蛾扑火,向死而生,顾衍之看着被火焰灼烧落到自己掌心里的一只蚊虫时,心想,大概自己也是一样吧。
“走啊于归,吃午饭了”郝仁杰热情地揽住她的肩头,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于归拎着一兜子鸡蛋,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模拟手术室:“不去”
手边放着厚厚一摞教材,以及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郝仁杰探进来一个头:“喂,反正你再怎么努力也是追不上你陆老师的”
对方打开手术机器,戴好手套拉上口罩:“我不是为了能追上陆老师,我是为了患者”
为了能像何淼淼这样无能为力的患者再少一点,也为了像周悦彤这样无能为力的患者再少一点。
如果她能再优秀一点,也许何淼淼的伤口她能缝得更好,也许周悦彤的抢救她也能帮的上忙,也许她能站上王有实的手术台,也许第一次出救护车的那名孕妇就不会死。
她一直把陆青时当做她追逐的目标,其实最该追逐的,是患者才对,为了患者也要千锤百炼磨砺自己的技术以便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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