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头喜欢叫人娃娃,日本娃娃,舌尖要平一点,抵着上牙叫出来,很有意思的发音,我也会说。我在想如果让老头叫张立宪,他会不会叫他兵器娃娃?真有趣。
发饷了,领信了,孟烦了这个死瘸子跑路了,老子差点就让他活活气死了。
师里来了新式的美械装备,张立宪理所当然的拿到了最好的货。他,加上那个叫余治的,他们刚刚从蓝伽回来没多久,眼角眉梢都写着两个字——意气!
狂,傲,无边无际。
我感慨,虞啸卿是真的宠他,当兵当成这样大概也是一种幸福。
那么我呢?
我遥望南天门,那上面还有我欠下的一千个坟头,我这一生大概从此与幸福无缘。
虞啸卿给jīng英们淘换完了装备,回过头终于想到了我们,死瘸子还在那边撑着,我气得要死,可是心头却一针一针的扎着痛。我过去问他后不后悔,他还是那调调,真不老实。可我还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我把他带走了。
我很高兴,本来以为孟烦啦这辈子就这样了,王八盖子滴货,装犊子装到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没魂没灵的也没脑子。想不到他还有个家,还有点血xing,还知道尽孝。
顶好,这顶好!
我于是从张立宪那里要到了地图,决定带着他们过江去,有些事总要有人做起来。其实那小书虫子说得对,这世道总有个根子上的对错,就算是时矣运矣,我们求不到对只能站着错,那对还是对错还是错。我看着南天门又一次对自己说,做点事,能做多少就是多少,事qíng总有它本来的那个样子,我想让它回到那个样子去,能回多少是多少。
我叫龙文章,用了这个名字,就不能枉担了这个虚名。
少年中国的意气,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些大红色的人对我们很友善,让我意外而感动,和尚说远征军万岁,他站在崖边从容挥手,意气风发。这让我想到了张立宪的意气,我开始为他担心,因为莫名的预感到绝望,那个漂亮的年少轻狂的男孩,似乎并不站在对的路上。
虞啸卿在江这边等着我,他说早知道我的人这么有种,好货色看着也得给一点。我冲他笑,说现在给也不迟啊!
我们俩如今越来越默契,偶尔还能说两句心里话,他坐在我的老鼠dòng里苦笑抱怨,他说论军法他早就该死了,跟我一样。我知道,我们都是不安于室的人,我们都还有点梦想,我们对这个国家还有期待,我们还想做对的事。
所以我跟他混,所以他还乐意用我。
尽管我们彼此之间跟防鬼似的相互防着。
烦啦总觉得是我在招惹虞啸卿,他管那位师座大人叫虞大少,他喜欢特忧国忧人的像个便宜老爹似的抱怨我:你又把他给怎么了?
我说你这话说的好像他是我媳妇,他是大户人家的别扭小姐,我是一死乞白赖的流氓痞子。
烦啦转转他的小眼珠子直乐:还别说,真有那个味儿。
张立宪开始疏远我,他这人直来直去不会藏什么,冷着脸,眼神就掠过去,再贴他就没意思。渡江侦察是个功,地图泄漏却是个过,虽然这功是由这过里来的,可是虞啸卿不会乐意他的亲随跟我走得太近。
我很不慡,这么大个人了总得有自己的主意,是非对错有公论,他不应该把自个系在别人身上。
是的,我很不慡,我妒嫉,我嫉妒虞啸卿,他有个十分能gān的唐副师座,他还有个十足忠心的张副官,我真的很妒嫉他。
我从江的那一边带回了烦啦老爹,无数的书,还有一个非常坏的坏消息。这个消息坏到让我以为大家都会死,所以我们一次次的回去寻找求生的路。
我不知道路在何方,我真的不知道。烦了说我是鬼,问我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其实他看高我了,我就是一个还想着要gān点事的人,我只是不肯安逸的去死。我忽然明白我跟虞啸卿的差别在哪里了,他知道自己要gān什么,怎么gān,他对自己无比自信;而我不是,我只是忽悠着别人对我无比自信。
所以我需要有人来帮我,我太需要有人帮忙了。
那天在车前老麦把我的灵魂一刀刀割碎,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在青天白日之下审视自己的软弱无能,我不自信,我不相信……烦啦说我现在像团牛粪,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把命jiāo给我。
其实我不要他们的命,我已经不想要了,曾经我期待过,期待一个团,无数人,建功立业做更大的事。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我经受不起。我也想把我的命给别人,只要他不把我当成是路边的马粪。于是我开始原谅张立宪,他是幸福的,他把命jiāo给虞啸卿,没人当他是马粪,这样的诱惑我也挡不住。
可是倒霉的是,我不能相信虞啸卿,我信不过他。
有信仰是幸福的,知道自己信什么的人也是幸福的,就算是信错了的人也是幸福的,不幸福的只有我,只有我!
我在第四次渡江时找到了求生的路,以死为生。
回来时候出了些意外,我那位热qíng迷人的师座大人已经开始了争伐的脚步,我包得像个粽子似的直闯会场,张立宪困惑而不屑的看着我。
可是,瓜娃子,你知不知道,我是来救你命的。
我素来知道张立宪够狠,但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他居然狠成这个样子,往自己人头上扔汽油弹,为国捐躯,得其所哉。他凛然挑眉的样子像个真正的武器,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不懂得珍惜任何人的生命。
第二主力团死伤逾半……
虞啸卿说,你真是不知节省。
他低头,说对不起,却没有歉意。
一个团,五千多人,死伤逾半。我曾经在南天门上欠下过一千个坟头,我从此再也不得安眠,这些年他南征北战跟着虞啸卿欠下过多少个坟头,我不知道他如何安眠?
可是我仍然想救他,救他的兵,救他的师座,救他自己的命,救所有人的命。我完全原谅他,因为他同样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只是太单纯,被人教坏,并非真正恶毒。我发现我如今可以原谅所有人,因为没有谁会一尘不染,没有人经得起挑剔,我们都有罪。
那天,我与虞啸卿在沙盘上撕扯,无数的人命在战火中化为飞烟,一个又一个。我看到张立宪在虚空中一次次死去,用各种方式,被各种子弹撕扯,变成碎片。
我在救他,救他的师座,救所有人,他看我的眼神却越来越憎恨。
而我却在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们我的计划,那是一种断子绝孙的打法,但是张立宪会喜欢,虞啸卿也会喜欢,可是烦啦不喜欢,我的团,我的兄弟们,那些无辜的pào灰们不知道是否会喜欢。
烦啦用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来压我,他bī着我,bī我不要说。
我茫然,不知道对错,不知道路是哪条,我不知道我应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带着他们打过去,我不知道我是在害死他们,还是在救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于是到最后我只是在沙盘上杀光了虞啸卿所有的兵,让这场战争漫长的搁置下去。
我让他明白战争争夺的不光是土地还有人命,土地可以被反复的失去并反复的夺回,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失去就永远不会回来,即使是把他们当成是数字,那也是几十年都补不回来的数字。
没有什么值得牺牲生命,除非,是为了更多的生命!
打上南天门,他可以赢,但是虞师全没,他将一无所有。
虞啸卿又一次问我在哪里学的打仗。
这问题我回答过他,上一次他没有听懂,这次仍然没懂。
虞啸卿缓慢的戴上手套,出门时晕倒在他亲随们的簇拥中,我看到张立宪回头看我,眼神愤恨,我摇头。
张立宪,如果你的师长的一次晕倒就让你如此心痛,于是,那么多灰飞烟灭的生命,将耗尽多少眼泪?
我知道愤怒会让人做很多傻事,我躺在平板车上听他们争吵,一群被打散了根基的人在用侮rǔ两个病残的方式寻找尊严,这让我觉得可笑。
我听到张立宪说不动伤员不动没有知觉的人,然后他们想出来的方式比bào打更恶毒。
那么年轻,那么无知,如此幼稚。
而我却发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憎恨他,我原谅他所有犯下的错,他被人蒙蔽了双眼,需要有人告诉他事qíng本来的样子。
不辣得意洋洋的向描述当时的一切,包括小醉怎么扣了张立宪一头菜篮子,揪着他的头发按到地上狂扁,同时在关键部位补上一脚。我狂笑,我问迷龙你们俩谁厉害?迷龙皱着脸不耐烦的说那瘪犊子玩意儿能跟我比吗?欠整死的王八蛋。
他骂得凶狠,我于是知道当时他吃了很大的亏。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一个会被小醉海扁的张立宪非常有趣,我试着想象那种场面,并与沙盘前面那个冷冽的兵器放在一起。这样的反差令我着迷,同时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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