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刻_桔子树【完结+番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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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抚摸bào雪的机身,触手坚硬而冰冷,在他的手掌之下,是一个绝对的秘密,在国际上即使你出尽高价也探不到一星半点的内幕,此刻,却有一整架飞机完整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像是从天而降的恩赐,而代价,是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中校,我想你可能并不准确的明白这架飞机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陆卫明的眼神近乎于虔诚:“在和平年代里,这架飞机相当于上万名工程师超过十年的努力;而如果在这期间爆发战争的话,它相当于50%的战斗机损耗和海军舰船的损耗,不计其数的生命。不,不止十年!应该是二十年,三十年才能缩短的距离,毕竟当我们在进步的同时,敌人也在前进。”

  “他是真正的英雄。”袁朗道。

  “可是现在,你我,正在亲手抹去他的功迹!”

  “知道吗,中校!我们正在亲历一段历史,几年之后全世界都会为之惊讶,惊讶于中国空军跨越式的进步,而百年之后所有研究军史的学者都会困惑不已,他们之中某些拥有敏锐触觉和更深入内幕资料的人,可能会把这种疑问与今天这起意外的事故联系到一起,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一个中国军人被沉默的功业。我好像已经看到他们在感慨,把这当作是上帝对中国人的恩典。”

  “从来没有上帝,”袁朗道:“即使有,他也不会发无谓的恩典,因为天使的身份,是军人!”

  第七章 生如夏花

  林沉袖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她下意识的想要问: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忽然发现这没必要,因为那个然后,她完全知道,她曾经听说过那个然后,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小。脸上一点紧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流过了脸颊,又gān涸了。

  过了很久,她很认真的问道:“袁队长,你现在,还会去……看看他吗?我是指……”

  “常常。”

  “好的!”她从书包里把那封信拿了出来,双手郑重的jiāo给袁朗:“麻烦您下一次去看他的时候,把这jiāo给他好吗?这是我男朋友何羽他们学院托我带给他的感谢信,感谢他当年留下的那几本笔记。他们这个事做的很夸张,但他们的心意是真的,可能您会觉得这事挺可笑,我最初也这么觉得,可现在我……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请让他明白,有很多人都没有忘记他。”

  袁朗捏着那薄薄的一叠纸,那信不厚,很普通的邮政信封,只是在外壳上就已经被画了满满的涂鸦,带着年青的阳光的少年们的快乐记忆,或者还有高数超低空踩线时的万般狂喜和庆幸,都融在这薄薄的一叠纸里。

  这是个吴哲会喜欢的礼物,他会很开心,很得意。

  “好的,我一定会带到!”袁朗把信叠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

  袁朗把林沉袖送到了小区门外,看着她上了公jiāo车,暮色四合,已经有些晚了,出门的时候忘记开灯,袁朗透过院子的铁枝栏杆看到窗子里那一片漆黑,有一群小孩子欢笑着从他身边跑过,追逐嘻闹的远去。

  袁朗顺着小区的花道往里面走,这一片将军小区算是全军设施最好的,花木扶疏,小区的后面还专门修了一条河。两岸杨柳依依,河内碧水悠悠。他在靠在河边的白石护拦上抽烟,孩童的喧闹声又传来,不远处五颜六色的小区健身器材上有几只小黑影像猴子似的窜来窜去,其中有一个忽然从架子上跳下来,伸直了双臂,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那封信被抽了出来,带着一些体温,变得有些软软的,袁朗把信封翻来翻去的看了几遍,然后从封口处开始撕,一点一点的撕碎,碎成一堆乱雪,飘进夜风里,流散在河道上,像是明月下粼粼的波光,起伏飘摇……“这是最后的事故报告,你可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正的地方。”铁路将一份标着机密的文件袋jiāo给袁朗。

  袁朗低着头,一页页专心看过,忽然轻笑起来:“说他撞了我们?”

  “是的。”

  “他们不否认?”

  “飞机和所有的资料都在我们手上,卫星照片上也显示不出我方有主动冲撞的意思,他们提不出反对的证据。”铁路有点感慨:“吴哲gān得太漂亮。”

  “他计划得很好,一点把柄也没留下。”袁朗拿了笔来签字,最后的那一横,冲出了框架,墨水渗到下一页去。

  “那个叫柯林的机长,收到消息了吗?”袁朗心中一动。

  “已经向他们说明了。”

  “他有什么反应?”

  “他说,原来我是个白痴。”

  袁朗笑出了声:是啊,在和平年代,用自己的发动机去撞一架战斗机,还在别国的领空,撞完之后只能迫降到对方机场,这种行为简直不是白痴二字可以形容的。

  “另外,”铁路看着袁朗脸上冰冷的笑意微微皱眉:“中央打算给你们队立集体三等功,以示……”

  “我们不要!”袁朗断然拒绝道。

  “袁朗!”

  “我们无法接受战友用鲜血换来的功劳,尤其是,当他的鲜血却没有为自己挣来荣誉的时候。”

  “吴哲是一等功,会记在档案里!”铁路不自觉提高声音。

  “是吗?那只档案袋的外壳标的是什么?机密?还是绝密?多少年解禁?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铁路有点无奈:“我知道吴哲受了委屈,大家都知道,可是现在只能这样处理!当然,组织上不会就这样忘记他的功劳,你尽快去了解一下,他家里有什么……”

  “真是可惜,他家里没有任何困难,只是刚刚失去家中独子,组织上有没有可能赔给他们一个儿子?!”

  “袁朗!”铁路终于发怒:“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

  袁朗眼中的火光一闪,渐渐消逝:“对不起。”

  “算了,算了,也别说什么对不起的了。”铁路烦躁的挥挥手:“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你也就只能冲着我发发火。那个三等功不能不要,跟着嘉奖下来的还有一大笔奖金,钱到了手你们要怎么处理,就随便你了。”

  “师长……”

  “好了,别废话了!就算是你觉得没用,可是,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明白。”袁朗的声音哑然,又恢复了那种机械似的平静。

  “另外,过一阵,你先休个假,这几天……”

  “不,我不需要休息!”袁朗将他的话截断,后退一步,敬礼:“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铁路心疼的看着爱将日益消瘦黯淡的神qíng,无力:“去吧……哎,笔,你把我的笔带走了。”

  “哦,不好意思。”袁朗这才发现手里捏了东西,退回去把钢笔放在铁路桌面上。

  几分钟后,铁路看完另一份文件,拔开笔套时却被溅了一手的墨水,他吃了一惊,细细看去,才发现笔杆上裂开一道细fèng,顿时心里一空,愣住了。

  这只笔跟了他十几年,笔头磨圆,书写适意,钢笔和其它所有的笔都不同,新笔生涩,旧笔如意,一支笔一个主人,笔尖上带着一个人的习惯,不可替代。

  可是,如果一支习惯了的旧笔尚有如此意义,那么一个几年来相伴的战友呢?曾经朝夕相处,寝食同步。

  铁路看着自己手掌上的墨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刚才,应该对袁朗更宽容一些的。

  他把那只旧笔洗gān净了,找了个盒子收好,放进抽屉里。

  时间的无比qiáng悍就在于它永远固执的流动,均匀而稳定,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事故的官方声明正式的发布,一场惊天大变正在慢慢淡去,并且注定将在光yīn的流逝中被洗去痕迹。

  现在,虽然许三多偶尔还是会抱着成才抹眼泪,虽然成才仍然坚持不听从齐桓的安排换寝室,虽然齐桓千方百计的想要多值几天班,然而基地又已经恢复了它本来的秩序,万里碧空之上,有雄鹰次第飞过。

  在没有任务的夜晚,袁朗会长久的呆在停机库里,躺在那架D10的身下,似乎就在昨日,某个人曾经在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角度仰望这架飞机,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向往,带着跃跃yù试的激qíng,而此刻,望chūn花,还未曾落尽。

  “你在哪里?”袁朗轻声自语。

  无论你在哪里,请快点回来,我们一同起飞,在一万二千米的高空,冲开云层,看最新的朝阳。

  有时候,袁朗也会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半滴眼泪,当时的值班室里哭作一团,空气中几乎可以滴出水来,而他,只是那样平静的走进去,拥抱每一个人,左手握紧成拳,敲打在彼此心脏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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