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梦_眉如黛【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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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的无用,并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改变。我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快快乐乐的白头到老,我希望我身边的战士,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胜利後分到一亩三分地,儿孙满堂,福寿绵延,我希望我带了多少人奔赴战场,就可以带多少人回来。一个都不多,一个都不少。去得时候可以唱励志的战歌,希望回来的时候不必换成悲怆的秦殇。但是这只是我的希望。而我的希望从来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无法扭转乾坤,哪怕江山在手,我无法颠覆历史,只能拔剑四顾。只能记住溅到脸上鲜血的温度,只能辜负……忘了打了多少次仗,挡下了多少次冲锋和突袭,有时候也会轻易的放弃刚攻下的城池,只带走城里的粮糙,再把援军引入城中,然後悠閒的包围,有时候也会假意的收留逃荒的百姓,让他们兴高采烈的走在前头,引下敌方如蝗虫过境的箭雨,踏过百姓尸骨未寒的身体。我想我会遭天遣的,我一定会遭天遣的,那些我心中放得至高无上的生命,如今被我视如糙芥的践踏。如果苍天有眼,只恳请三十三天外的每一尊神佛,请将所有罪过皆归於我。

  我心里的痛和苦,我绝不能要他知道一分一毫。他只需要在送粮糙的路上听马蹄细碎,骆铃叮当,闻著青稞和小麦若有若无的芬芳,倒骑在马背上,读他的竹简和骨片。他只需看到我全胜而归的身影,我会洗去一身的血腥,他只需看到我登上龙椅的背影,我会学会不再哭泣,他只需看到我将建立起的永垂不倒的大汉王朝,他无需知道那王朝下白骨累累,他只需知道他一手成就了一个永载史册的君王,他无需知道那君王心中最深的执念。

  迁儿,错的都是我。你是我唯一的心,你是我唯一的疼。

  这天,胜了一场大仗,匈奴後退百里扎营。军营里我的士兵终於得到喘息的机会。在huáng昏时分尽qíng狂欢,打开了一坛又一坛的美酒。我没有阻止,是的,这场盛会本就是我的纵容和指使。我知道他们怕,也许怕得厉害,但他们绝不说,死也不说,哪怕看著身边的亲友迅速的死去,连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这天胜了後我跟他们说,他们有一天的时间尽qíng的庆祝,只有一天,过了这一天,请磨砺你们的兵器,整理好你们的战甲,死去的兄弟已经死去,活著的人也要幸福的活著。我接著说,不要害怕死,请把你们的命,jiāo给我,而我,将把我的命,托付给你们。

  我说,战场上,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

  士兵们於是哭著开始搬出一坛坛的酒,大声的骂,大声的闹,推推攘攘,涕泗横流,泪为gān的时候就开始咧开嘴巴放声的笑。笑得衣冠不整,哭的颜面无存,醉卧沙场。

  我躲开了,我知道从今天过後他们会全无保留的听命於我,虽然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我驾马骑了几里地,一直回到我们白天的战场里。那些尸骨无人收拾,用呆滞的眼睛天真的看著天空,我找到了一片我死去战士的尸体,鲜血染红的土地散发出朦胧的色泽,我躺在我死去的战士们的身边,他们仿佛还在我身边呼吸,我在他们中间躺著看月亮,却发现今天,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浩瀚的,闪烁的星空。

  我和我的战士们一起躺著看星空。那麽多那麽多璀璨的星星,这麽美这麽美的星空。试试抬头看看阿,你会看到你头顶有那麽多那麽多的星星默默的看著你,温柔的包容你,宽厚的抚慰你,告诉你不要怕,告诉你不要哭。我尝试著在星星里面分辨出天玑或璇光,後来找累了,就对著星星开始想迁儿。

  而迁儿——我们错过的太多太多,枯萎的花,是不可能再次盛开的。

  我们的花,或许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枯萎的无可挽回,我发誓一生一世的爱qíng,从开始就输的一败涂地。

  於是我慢慢的从战场上爬起来,拍gān了身上的尘土,不去看战士们还圆睁著的眼睛,骑马闯回营中,将一坛坛酒抱进了王帐里。

  远远传来了马蹄响,有人说新的粮糙到了,到了就到了,我没在意。

  ——

  [史者]

  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我正在後方,领著长长一队的骡马,马背两侧背负著沉重的粮食,队伍前走著几只在大漠徵收的骆驼,我骑在驴背上,轻轻的吆喝著一些老弱的士兵,慢慢的催促著牲口行走,烈日当空,步履蹒跚,骆铃就在炎热的空气中清脆的一路走,一路响。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打仗带不了那麽多厚重的竹简,只在怀里塞了几本他以前给我的帛书,柔软的布面,写著娟秀的字体,用白色双线的丝线密密装订。那书上,很香,有墨香,有熏香,还混杂著淡淡的花香,将书揣在怀里的时候,我常常苦恼的想,他碰过的东西,是不是都带了香,像奴隶主会给奴隶打一个烙印,从此便是一生一世。他碰过的东西,烙印著这一生一世都洗不掉的桂花香。

  我不由自主的闻闻自己的手,手很乾净,乾净到没有一点别的味道。

  空气里全是骡马大声喘息著的鼻息,混著青稞芳香的味道。我想如果我目不识丁,站在田垄上,每到秋天,持一个锄头,牵一头骨瘦嶙峋的老牛,到了秋天,是不是也会闻到那粮食的芳香,看到那满山遍野金色的麦làng?如果我不是处庙堂之高,是不是可以过著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是接过采莲女手中的莲蓬,学著她赤luǒ著足踝,将脚在青波中濯洗?或许是活在芦苇dàng旁边,有大风飒然而过,会有布满天空的苇花?会不会还有人手持芦管,在唇下chuī一曲动人旋律,惹得征人一夜望乡?

  原来这就是他想过的日子,不是锦衣玉食,而是丰衣足食。——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我错了,我在一瞬间知道我错了。用前人自以为是的理念和自己陈腔滥调的想当然去驱使他gān他不想做的事qíng。我以为自己做的多麽伟大,牺牲小我,成就天下,可事实如何?——我想起来官员间私下流传的消息,当今圣上还在做太子的时候,曾经说,当明君,要——不兴战事。

  比起那些腐化的教条。

  他,说得多好。

  原来事实是竟然这样的——我错得离谱,错得荒谬,错得一塌糊涂无可弥补。问题是我把他也带错了,我使得他要亲手斩断自己最珍惜和崇拜的东西,例如信念,例如目标,例如芸芸终生处心积虑兢兢业业经营的渺小幸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可是我还可以……可以挽回吗。我还来得及挽回吗?我转身命令副职的官员,全速前行,於是牲口在一瞬间被迫提高它们的速度,霎时间,骆铃连串急响,huáng沙满天飞扬。

  我不阻碍你了,我随你了,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了,你可以选择你的路了,我会支援你的,我都会支援你的,怎样都会支援你的!所以……不要难过了,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好不好?

  我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可是,还……来得及吗?

  ——

  [帝王]

  那天晚上,繁星满天。

  王帐里不能清楚的看到星星,但是王帐里推满了好酒,满是好酒。

  我一杯杯的举杯畅饮,将杯子伸向前方,吼,gān!然後一饮而尽。

  坐榻前方,空留乘满了酒的酒具。

  我一次次的举杯,祭我英年早逝的爱qíng。

  我想我那天晚上或许是人生唯一一次的酩酊大醉,後来仿佛是有一群人在劝我,後来不知道谁走了进来,整个王帐都安静了下来,人群逐渐退去,只有新来的人留了下来,用冷水覆我滚烫的面额,那个人的手指微凉,抚过眉眼的时候,凉凉的很惬意。

  於是我下意识的用手扣著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那人後退著想躲避,我毫不费力反手的将他扔到被褥上,很轻易,很轻易,那麽瘦弱的人,护著他很难,毁了他却是如此的轻易。他有些吃力的尽力爬起,向内侧逃去,我冷笑著追上他,在挣扎和抗拒中扑灭了烛火。

  我把他压在身下的时候,帐里一片黑暗,淡淡的星光投进帐里,满地清辉。

  我头一直在晕乎乎的,他的脸隐没在我投下的影子中,他的身子也很凉,我贪婪的抱著他,从他身子上摄取我需要的凉慡,但是他在抗拒,他不停的抗拒,他的抗拒弄的我心烦气躁,他两片薄薄的唇不停的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麽惹人厌恶的道理,於是索xing堵住他的口,狠狠的一次次啃咬,接著发现他的唇也很凉,像蝴蝶的翅膀轻轻的碰触花瓣,凉的只剩下清晨花瓣上的露水,淡薄的难以让人满足,於是我捏住他的下颚,迫他张开嘴,在他嘴里肆意,他的嘴里一点也不凉,温热湿润,但是这温热同样能让我满足。

  短暂的停顿,我看到他唇红肿著,嘴角溢著几丝血迹,离去的时候,扯出一条长长的银线,我笑著啃他修长的颈项,像白玉般无暇的颈,一咬就是一个青红的烙印,他在我的束缚下艰难的偏转著头,那两只原本在推我的手,不知道何时放松了力道,无力的垂搭在我的肩膀上,分不清拒绝或是挽留,他大睁著眼睛,仿佛手足无措不可置信的看著远方——那隐在yīn影中模糊不清的五官,只剩下一双流光异彩的眼睛,满载一chuáng星辉,连瞳孔都中模糊不清。就那样侧著脸,睁著眼,衣襟凌乱的被我压在身下。混沌般的脑子里唯一能透过的一丝清明都在无声的呐喊与渴求,仿佛无意间被吸引的公鹿轻轻的叹息,只能撕扯彼此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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