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之和言蹊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安之拿着她给买的脆皮雪糕。雪糕是鱼的形状,外面一层是黑色的榛子巧克力,一咬脆脆的,内馅是白色奶味的,更冰更软。
陶安之吃得不亦乐乎。
“好吃吗?”言蹊问她。她手里有瓶矿泉水,扭开,略仰头,玉白的脖子间动了动,咽下一口水。
陶安之手上的脆皮雪糕给她啃掉一个大角,她刚咬下一口新的含在嘴里,听见这话,嘴巴鼓鼓的,大力点了点小脑袋。
口腔内的温度把雪糕含化了,暖暖冰冰的奇异的感觉真好,陶安之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突然,那只秀窄的手拈着点纸巾,替她擦擦嘴角。靠得近了,才瞧见手指纤细,连弯下去的指关节都是温润光洁的。
“你几岁了?四岁?”
……
陶安之垂下头,有点小郁闷道:“……六岁。”
说完,她有点别扭,拿了吃完雪糕剩下来的木棒,还有纸巾,走了几步,丢进垃圾桶。
走回来,去看面前的女人,她好像看出了她那点小别扭,轻盈一笑,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头。
陶安之被她拍得腼腆极了,甚至想拿脸蹭蹭她的手。
这人真是她妈妈有多好啊?
可是她姓yan ,第二声,盐?颜?言?
xi,第一声,西?息?溪?
……没有了,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字了。
她认识的字太少了,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偷偷去看她,刚好这时有微风chuī过,chuī拂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然后她闻到了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很好闻。
女人察觉到她再看她,偏过头来对自己笑一笑,扭开矿泉水瓶,喝水。
隔了一会儿,她裤兜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响起来了,她拿出一个白色的“小方块”,陶安之眨眨眼,这应该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手机”了。
可能有什么人找她,她要走了吗?
安之突然心里很不舍,眼巴巴地望着她。
女人把手机按掉了,再放回兜里。
安之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起身,突然就明白了。
她在陪她。
她们也是一大一小,各占一个石椅。没有jiāo谈。
安之想也许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也许她不知道要跟自己一个小孩子聊什么。
人的感觉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小小的陶安之想。这些天她都在害怕,恐惧,焦虑中度过,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她的妈妈不喜欢她。
而现在,在一个她都不能拼出名字的陌生人旁边,她觉得很安心。她甚至还吃了这个陌生的女人买给她的雪糕。
因为她主动牵了她的手。
早秋的风chuī过来还有点暑温,不知为何,安之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第4章
言蹊是陶臻臻的室友,本来她比陶臻臻要晚一届,她刚入学时就听说同栋宿舍有个师姐未婚先孕。在大学校园里,八卦总是传的很快,尤其是一个关于年轻漂亮优秀女生的桃色八卦。
等她上了大二,系里换宿舍,就发现与这位师姐变成了舍友。
她们不同专业,上课时间不同,但时间长了,发觉陶臻臻是一位骄傲刻苦的人。她的重返校园也带来了不少风言风语,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看热闹的人拿这件事来刺她。她一概不理,每天都像一只高昂着头的孔雀,在学校里骄傲且高冷地展示她美丽的才华。学习,去图书馆,参加演讲比赛,参加辩论赛,参加学生会的选拔。
言蹊对她是欣赏的,同个宿舍,渐渐两个人变成了jiāo浅言深的朋友。
言蹊并不是一个容易跟人jiāo心的人,她觉得朋友是要讲缘分的,但再好的朋友也必须划清界线,尊重别人的隐私。她觉得她和陶臻臻是比室友更加好一点的友qíng,君子之jiāo淡如水。所以她从不过问。
给陶臻臻送完资料她本来就打算走了,男女的互相指责和对骂,让两人漂亮的年轻人面目都有些狰狞。她无意介入别人的事qíng。没想到,一转头,对上了打开了一条门fèng的陶安之。
小女孩,穿着过长的裙子,扒着门,甚至都没有门把高。
也不知道她听了有多久了。
言蹊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她自小家教良好,最见不得小孩和老人受苦。
那小女孩有一对乌莹莹的眼睛,纯净而早慧。
牵在手心的手像一块小小的软糖,给人一种必须好好呵护不可重力的感觉。
言蹊想她这个心态和年纪刚好卡在一个尴尬的刻度,她刚过21, 她的xing格不讨厌小孩,也没有很喜欢。她的年纪也没有到一个成熟得可以对任何小孩都很有母xing的阶段。
幸好她大哥有一对作天作地,每天上房揭瓦的双胞胎男孩,让她对待小孩有了一点心得。
那就是……买吃的。
也不是多高明的心得。
尤其是当她买给小女孩一只雪糕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好像不能给她吃冰的吧?
还没换rǔ牙呢,还有也不是夏天非得热到吃冰的,万一拉肚子怎么办?
不过看得出小女孩很开心,拆开包装,她看着鱼形状的雪糕小小的“哇”了一下,好奇地咬一口,双眼晶亮。
可能没吃过?
那欢喜的模样让言蹊对自己刚才那点“不该给小女孩买冰吃”的行为产生的不妥烟消雾散了。
她轻声问:“好吃吗?”
小女孩嘴巴鼓鼓的,大力点点小脑袋。她吞咽后朝她忸怩地笑了笑,右边脸颊陷入一个可爱的小窝。接着她像小仓鼠吃东西,双颊微动,一咬一口,唇边都沾上了巧克力。
言蹊眼里都是稠密的笑意,拿出纸巾给她擦拭。
问到年纪她好像有点不开心。女人无论哪个年纪阶段,被问及年纪都会有点qíng绪反应。
小孩子,就生怕别人把她说小了。
六岁呀,看上去才四岁多点。她知道屋子里的两个大人,她的父母在为了她的监护权而争吵,都不想要她吗?
成年人看来都是极其残酷的事qíng但愿她不懂吧?
言蹊的目光停留在小女孩卷了好几层的手袖上有一会儿,撤回来。
微叹息,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怎么能不懂呢?
她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好几下,言蹊今天是跟电视台请了半天假回校报一些离校相关手续,顺便把要填的一些资料给陶臻臻送过来,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她应该回去了。
算了,再等等吧。
那小女孩在偷偷地瞄她。言蹊装作没看见,按灭了手机。
她转回头,挠挠自己的手指,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一团稚嫩。乖得像只等待人认领的小动物。
突然,小女孩的背脊挺直,从椅子上跳下来。
言蹊眼尾扫过去,陶臻臻和陈慕齐走过来了,陶臻臻脸上是一股决然,陈慕斯耷拉着肩膀。
瞧这个样子,应该是商量好了。这场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在这有点不尴不尬的。
言蹊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我先走了”的话。
走近了,陶臻臻手臂挂着一个小书包,兔子形状的,两只长耳朵垂着摇摇动动。
安之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言蹊也明白了。她皱皱眉头。
陶臻臻深吸了一口气,对陈慕齐说:“……我跟她说几句话。”
陈慕齐默许。
“安之……”
安之由着她牵过去,她木然地想:她总算牵我了,可是这是有代价的……
陶臻臻在心里把话车轱辘地转了几圈。刚叫一声她的名字,就梗住,她深呼吸几下,决定还是直说:“你以后就跟着爸爸住……”
旁边隔了几步远的男人听到这两个字脸上的表qíng很不自然,他gān咳一下。这陶臻臻真有意思,对孩子说话必定要带上“你爸爸”的字眼,也不想想自己是“妈妈”。
陶臻臻咬唇静了几秒,把挂在手臂的书包脱下来,蹲下来作势要给她背上。
安之没有去接,她小脸苍白,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绞来绞去,刺痛刺痛的。她小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呆呆的突然冒起个念头,是不是我认识的字太少啦?又是另外一个念头滚出来,我该上幼儿园了。这样的念头像滚雪球,一个接一个:可是我没法上幼儿园了,外公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回来了,外公不回来所以没有人要她了。
面前的这个女人不要她,那个爸爸的男人也不想要她。
巨大的悲痛蜂拥而至,像一把刀子,割着,cha着,年幼的她,毫无应对之力。而当时的安之不知道,这痛苦她几乎花掉半生的时间才能慢慢平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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