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尚宫是在为敬嫔说话吗?」尹然顿了会儿,声音难得柔媚起来:「难道严尚宫也觉得在后宫当中,敬嫔艳冠群芳,于是将一人心思都系在了敬嫔身上?」
尹然将当日之语悉数道出,反常模样看得严妍心中一颤,只得说道:「敬嫔的背后代表着整个功臣派,若如此轻易动摇,妳早把她拔除了。」
「如此说来,我倒想起年少时常说的那些玩笑话。」尹然神qíng微沉,将衣襬揉进指尖。「把这些事告诉兰贞,她定会弄来一堆硕鼠。」
她眉眼微微抬起,却举起杯盏以衣袖遮掩神qíng,顿时留下一地静默。
气氛突地如坠冰窖,严妍仅将杯盏就于唇畔,像是在喝着怎么也喝不完的茶。而尹然就这般冷冷望着,早收起方才的谈笑风生。
过了一刻,严妍才放下手中滴水未动的杯盏,神态明了。「妳很清楚我有求于妳,却不是为了敬嫔开口。」
「我明白。」
「妳不觉得请我来此,只为了听一句早就知道的话,实在无趣至极?」
「我想知道妳要怎么开口。」
严妍直望向尹然眼底,平淡说道:「硫磺鸭子一案,会调查出何种结果众人尽知,我想请妳对最高尚宫……」
完全不是疑问而是质问,尹然话语字字如锥冰。「──为什么要维护崔今英?」
「我可以开出妳会答应的条件。」
「──为什么是崔今英!」
「若妳让崔今英出宫,她在宫外多少岁月,我便会在宫中多久,至死不踏出一步。」严妍神态无波,如果不是对座的人神qíngyīn沉得可怖,说不定她还能展出个笑容。「尹然,妳只需回答接受或者不接受。」
衣袖砰一声忽地飞起,将几上东西全扫落于地,还算不清到底砸碎了多少硫璃杯具,尹然已走至严妍面前,随手就是一个巴掌!
「很好,妳答应了。」严妍捂着脸起身,对着皇后有礼躬身。「奴婢先告辞了。」
「对不起……」尹然的声音忽从身后响起,却是虚弱无力。「我刚刚过于激动,只是心里太急……不管是什么,妳总不会说原因的是吗?」
「崔今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她停下脚步,脸庞朝向映糊一片阳光的纸窗格。「我想看她出宫,仅此而已。」
仅为如此单纯的一件事,严妍却在右脸颊上敷了数日冰袋,更无颜见人。幸得最近宫廷里正在处理硫磺鸭子一案,判决便在这数日间宣判,右相吴兼护以逆谋罪流配黑山岛,功臣派势力顿时重挫,功臣派之首朴元宗也因皇上这次一意孤行而气得称病家中;而提调尚宫坠崖身亡,使得御膳厨房中偷天换日之事已无对证,最终当时随侍在侧的最高尚宫被判逐出宫墙。
严妍只是躺在榻上听闻景风转述一切,懒懒应了声知道后,本打算昏睡度日的她,却听闻前最高尚宫前来拜访,只得起身前来迎客。
就算换下宫服,眼前的最高尚宫仍给人冷峻孤高之感。尚未寒喧,最高尚宫即先开口说道:「此番我是来向严尚宫辞行的。」
「最高尚宫出宫后可有打算?」严妍打开前番送来的茶具,煮沸一壶滚水,浇于杯盏上。「这是您托人送来的东西,今日倒用上了,看来挺合手。」
今英默然不语,只听得严妍洗过杯盏,笑道:「这一组茶具便要换来对思莲的长久照料,算来似乎有些亏呢。」
「对不起。」
将手按于壶耳处,严妍缓缓开口:「请您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这可不像我一贯认识的最高尚宫。」
执着的将茶泡好,严妍倒了一杯递至对座,茶香顿时弥漫整间处所。在氤氲之中,严妍手指划过描金闪动的杯沿。「这水如您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梅月堂的泉水。只是您可知,我们之前早见过面了。」
望着被雾气笼着的脸庞,严妍轻嗅着茶香。「我长年待于太平馆内,太平馆是不受宠或犯了错的尚宫才会被发分至此的劳活,所以见着的人多半在脸上写着了无生趣亦或抑郁忧愤,就连不擅展露qíng感的韩尚宫,在曾被贬降太平馆时,都曾露出失意苦闷的神qíng。」
「太平馆内有一鉴方塘,只是被贬谪的宫人皆无心来此,除了那日我见着您。虽为内人,可那时的您和现今几无二致,总是和他人不同……」
杯内浮沫逐渐散去,映出一室清澄。
「妳静坐于池畔,双手安静的jiāo迭膝上,神态安静平和,远远望向被池水照得透亮的蓝天。当时妳的眼睛里,有我向往的事物。」严妍声音如被水润湿,带着难得的留恋绮旎。「其实我只是借着妳,看到了自己。」
静待茶香散去,严妍收敛方才惆怅,一晃眼又是再舒适不过的笑容:「和您说了这些,却忘了件最重要的事。」
今英脸上仍有一丝恍惚,眼底竟是隐隐不忍。
严妍权充不知,从怀中掏出串锁匙。「我在安城有间做为书屋的私宅,如今便将此屋jiāo付于最高尚宫,就当做是您托我照料思莲的回礼。」
见对方yù拒,严妍却已经说道:「这串锁匙其实帮助不大,只能予您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最终今英未再推辞,诚摰道了声谢后便起身yù至他处。
「──崔今英。」她突兀的喊了声,正见着对方微微侧身的削瘦。她挥挥手,一如往常的说道:「没事,只是想多看一眼。」
待门室全然阖上,失手的拨子岔开了伽耶琴的弦,弹出的曲调调不成调。
青山横北郭,白水遶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此刻,即为天涯陌路人了。
第75章 九重宮闕8
严妍做了一个梦,当她醒的时候,已记不太清梦里做的是什么,只听见外间隐约传来的哭声。
推开门,即见景风正将自己身体缩成了一个圈,两只红得像兔子的眼睛正淌出水来,近乎哗啦哗啦的要流成一道河流。
直觉的想躲,景风眼睛却早飘了过来,怯怯喊了声娘娘。
她在门后轻轻扶额,待脸露至门前,即是一副关心的语调问道:「怎么了?」
「娘娘……我担心思莲,这是崔尚宫离开宫里的第一天,我担心她换了新处所会不习惯,而且那处所里只有她一个人……」景风边说边抽泣,越说越凄惨,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她还是安稳瞅着,不做任何表示。
听不到响应,景风又瘪了嘴,兔子眼睛眨啊眨的。「……娘娘,真的不能把思莲接过来一起住吗?」
「可是妳看这地方,在外间挤一个妳都困难了,还是我把里面让出来给妳和思莲,我睡在外边?」严妍一脸温柔的说着,亦觉得自己心中生出几分悲天悯人的qíng怀了。
听闻尚宫娘娘如此舍己为人的说法,景风神qíng充满不忍。「还是不要麻烦娘娘,那我可以过去陪思莲吗?」
「……怎么还不去呢?」
「我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在廊上。」
……
严妍还是将景风送至了思莲居处,见景风抱着思莲痛哭,对方一阵安慰手忙脚乱的模样,倒分不清谁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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