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是要收现钱的。此次老苏头看在沉渊阁的面子上把整个拉泉底下的通道都给她通行,不可不说是放弃了极大一笔利益。
夏云颔首,低声说道:“自然。”
说罢便带着乔安月还有两个小鬼匆匆离去。
在原地,老苏头见众人的身影渐消之后才从嘴巴里慢吞吞吐出剩下的两个字,“多谢。”
*
在丁帆所处的偏院。
这里地形偏僻,周围多是雕梁画柱的院子——只是这些院子里外皆落了三指厚的灰尘。
拉泉地处西北,chūn秋风大,沙尘又多,只要风一chuī落些尘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qíng。
关键在于这里积灰实在太厚,一看就是常年疏于打理的样子。
南来北往的商人每年那么多,从来都不缺跑一趟走大运便发财的bào发户,有的就这样被主人闲置在这里早就被遗忘,更多的便是连主人都直接消失在茫茫人群中,再也没有出现过。
建的时候为了清幽雅静本来就远离人群,现在大片大片的荒在这里更是没什么人往这里走。光是本地人都不愿意在这种鬼气森森的地方多待,年轻一辈即便是问到头上来了都不见得能够想起有这么片荒着的地,更何况初来乍到的北军小兵?
丁帆把暗道的封门给移开,上面落下来的积灰让他止不住地猛咳几声,好半响才适应了里面昏黑的光线。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把不知是哪位主人落在屋内的半截蜡烛点燃。
橙红色的烛光随着呼吸声飘忽不定,劣质的蜡油“滋啦”一声发出刺鼻的气味。
“事不宜迟,乌兰图雅,就在这里说吧。”
乌兰图雅是胡女的名字——在方才逃难的过程中,两人已经简单的jiāo换了一下彼此的信息。
丁帆把桌子上的浮尘一扫,掏出贴身放着的一个锦囊口袋,掸出里面的一张写满墨迹的宣纸,铺展在桌子上。
白色宣纸上的幼帝私印,鲜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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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和乔安月正在快步朝丁帆所处的位置赶路。
“云师傅。”
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袁华忍不住出声问道。
“何事?”夏云巴不得有人能够从之前的话题上转移过去,即便过了这么久,但只要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就会觉得旁人与自己同感。即便方才的沉默没人会往这方面想,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往那边溜。
“能问你件事吗?”袁华抬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夏云,满是好奇,“之前老苏头说谢谢你当年的城外之恩是什么意思啊?”
夏云一笑,“当年老苏头在城外跑关系的时候,有次回来正逢打仗,他又不会武,能坐到这个位置全凭的是一张糊弄人的嘴皮子,我回阁的时候路过,碰上一群官兵在欺负一个老乞儿,看不顺眼便救了下来。”
“那这里受沉渊阁庇护是怎么说?”袁华刨根问底。
“……也算不上庇护吧。沉渊阁离这儿近,进出的人多了,联系也紧密了些,渐渐地便认识了,碰上个什么事儿啊总归是不愿见到老熟人吃亏的。这地方又常年打仗,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会武地拦住些兵痞,你真的以为这里能够从战乱中幸免啊?”
夏云耸了耸肩,若无其事说道。
“这样啊,我以为……”袁华有些错愕。
“你以为什么?”
夏云忽然停下来认真盯着小丫头的眼睛看。
“……宫里的老师教导的是,武林中人最信不过。”袁冲在一旁补充说道:“老师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且武林中人多得是下九流的闲散人等,这些人四处奔走,难以定居,丁税难收,武林之盛乃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袁冲的声音越说越小,在夏云的bī视下还是把想说的说完,“老师还说……武林人可为朝廷用则留,不可用则……杀之。否则便是百姓之大灾。”
“说得好!”夏云在一旁鼓起了掌。
这下轮到袁冲袁华傻眼了——云师傅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正常人听到贬低自己的话难道不应该bào跳如雷吗?怎么这人不怒反笑了起来?
“你们的老师是谁?”乔安月在一旁问道。
“徐……徐泌夫子……”
“大儒。”乔安月点头,随即给出了评价,“可惜只是儒士。”
“儒家尚仁,看不惯我们这些武夫,可以理解。而且毕竟朝廷嘛,跟我们这群人的看法还是有区别的。”夏云轻笑出声,“可惜儒家这套呢,适合用盛世,不适合用于现在。”
袁冲愣住了,他们从小接受儒学洗礼,从未对圣人的话产生怀疑——或者还有其他的夫子教别的学说,但那是给长兄准备的,他所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把仁义礼智信放在首位。
“你现在是跟我们待久了,觉得做所谓的江湖人士还挺好的。”夏云摇摇头,“但如果让你在老苏头底下待着,你愿意吗?”
两个小鬼摇头。
“而这些人为了生存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之前在下马客栈里面被人揣的滋味不好受吧?可这世上像这样的孩童数不胜数,随便抽一个出来,万一哪天收受不住这种苦难,指不定就gān上了杀人越货的买卖——这,也叫江湖。”
夏云还是那张笑嘻嘻的脸,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人非糙木,孰能无qíng。百姓永远考虑的只有自己眼前所见的事物,或关于个人生死,或关于家族兴衰。
我之前有段时间经常借拉泉出入,认识了很多朋友:
西市有家卖胡饼的小江,我最喜欢每天早上跑到他家守着第一轮出炉的饼;南坊有家姓赵的铁铺,口吃,嘴笨,经常被人讹钱说是用铁不好,我有回帮他说道说道就被送了一支上好的手/弩;还有城里唯一一家姓张的,家里只有那一个小伙子,家人都被当兵的杀了,做着一些散活一心只想成家,现在媳妇本都快攒了一大半了,有次碰上我手头紧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把钱无偿借我……
你看,这么多的人,虽然都是升斗小民,但都想要努力活下去,你能说这些人该杀吗?不该对不对?那为了自己活下去的老苏头他们该杀吗?”
袁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夏云带到沟里去了,“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gān违法的勾当啊。”
“好的法典是盛世才有用的。”夏云沉吟道:“‘法’也分好坏,当遵的‘法’不能维护自己的身家xing命时,那‘法’算得上是‘好法’吗?”
袁冲发现自己无力反驳。
天子是什么?上天之子,任何决议都是代表着上天的意志,就算那些谏臣会上本“规劝”,但也只是“劝”,遵不遵守的权利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天子只需做到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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