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流宛被树枝倒勾划到,她的手实在太过娇嫩,即刻划破肌肤,暗红浅流。
流宛无心关心伤势,忙抬首看浮宵反应,浮宵终于变了自再见以来一直平静的神色,微微蹙眉,看得流宛心中即时忐忑起来。
浮宵什么都不说,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素帕,迟疑了片刻,执起流宛的手,轻轻擦去血迹。随后又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如那年一样。
最后直接将手帕包扎在流宛手上,虽则久违温热依旧,好在再不留恋,即刻便想收回手。
却被人抓住了,一贯的得寸进尺。
浮宵淡淡抬眸看她,流宛此时却也不说话,轻轻抚摸那些伤痕。
微凉依旧。
流宛很想问浮宵当时疼不疼,话到嘴边辗转却说不出口,沉默着落下一直藏捺的眼泪。
滴到浮宵手背上,灼烫非常。与伤痕比较,却不值一提。
第109章 奢想
浮宵仍然不言,眼中隐隐漠然。
如此更止不住流宛眼泪掉下,一滴又一滴,砸到浮宵手背上,如雨滴落。
“你还是关心我的,证明你心中还是有我的,是也不是?”流宛问道,睁大泪眼,希望自这雾蒙模糊中看清浮宵,看清浮宵神情。
浮宵轻轻摇头,道:“换做是谁,我都会这样做。”
“……既然能对世人慈悲,就不能再对我慈悲一回?”
浮宵袖回手,又捻转手上佛珠,敛眸念了句佛号。
神之所以是神,佛之所以是佛,因为爱的是众生,大爱无疆,若是只爱一个人,心便偏颇,也就成了凡人,有了贪嗔痴怒,有了七情六欲,会了嬉笑怒骂。
流宛觉得此时的浮宵离她好远,分明就在眼前,却远到了海角天边。
她弄丢了她的浮宵。
即使就在她眼前,即使逾越山海,千百度寻。
弄丢了好远好久,不在方圆百里,不再近在咫尺。
二人都是沉默,像她们再无话可说,只听得到眼泪不停滴落的声音,她们之间,就是沉默至此。
“师姐?……”直到一道小心翼翼的清脆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浮宵看去,就见戴着头袖的小脑袋小心探进来,圆溜溜红彤彤的脸蛋十分讨喜。
浮宵温和笑笑,不动声色旋身挡住哭泣的人,道:“怎么过来了?一会儿见到师父的时候记得把头袖摘下。”
“师姐没听到斋板么?大家都到斋堂啦,只差师姐,正时也快过了,我便寻过来了。”小女尼道。
浮宵道:“这位香客迷路,我送她,不必等我,劳请师妹帮我告示师父。”
小女尼乖巧应好,亦合十对流宛道句好,便蹦蹦跳跳地跑走。
“姐姐赶我?”浮宵还未及时回身去看那人,流宛已自背后拥住她,带着浓浓哭腔问道。
浮宵道:“并非,庵中从不留客。”随后道:“我已不是你什么姐姐,现今法号千华。施主可以放开么?”
“我若走了,你再不见怎么办?”流宛问道。
浮宵平静道:“旧事我早忘却,施主宽心。”不会特地避她,她若要避她,早不会在这洛阳城内,而今,更不会。
流宛知道这事急不来,一时情急抱住浮宵都是操之过急,可是念了一年的人就在眼前,折磨自己到思之如狂的人终于出现,她无法不心焚。
浮宵不同她,浮宵不会说谎,流宛只怕万一,想着晚间定要叫人守着这里。可也隐隐绝望,浮宵不避她,坦然泯然待她,是否她真的就已放下?
无论她再怎么做,浮宵都不会原谅她。何况与其说是原谅,倒不如说是无所谓。
已经无所谓了,所以忍她,让她,由她,只要不过界,她是香客她是佛徒,永无纠葛。她一人痴妄纠葛,她永不会放在心上。
如果模仿浮宵口气,大抵便是,修行渡己。
可是怎么办,流宛想拉她回到俗世,回到苦海。
于是流宛固执道:“好,姐姐送我,你说过的。”
浮宵淡然颔首。流宛方才放开浮宵,自己默默抹去泪痕,努力咽下那些欢喜心酸。
欢喜思念满溢,偏偏这心情,那人不再愿读懂。
好希望这路再长上一些,好希望明日快点到来,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她还在她身边。
当年那场雪下得太急,未能同这个人好好看过,未来得及好好珍惜。她走得太快了,她长大的太慢了,明白的太晚了。
那些追不回的风花雪月,细水长流,是否再不能同赏?
想及此,又是沉默泪落。暮风刮在脸上,这个季节本该清凉,在这静僻地方却格外寒冷。又不想再叫浮宵看见,便悄然落后几步,无声无息拭去眼泪。
可原本同行的人好似一无所觉,莫说回首,停顿片刻也不曾。
流宛愈加心灰,却移不开目光,一个真切知晓是浮宵的背影,她再舍不得。
至出口处,流宛顿住,那人也终于肯回首看她,眼中依然平和静默,片刻后道:“施主小心,恕我只送到此。”
流宛咽下那些几乎要凝实,流转心间,化作喉间实在苦涩,只露欢喜道:“姐姐送到这里就好,明日我还来寻你。”
浮宵平静道:“施主珍重。”说罢又捻转起佛珠,不伤尘世的模样,再不谙离别苦。
流宛深深看她一眼,留恋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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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她了,可我从前最爱情动时眼眸,再没有我,再无情动。
她比当年更美丽了。
哪怕深深伤痕,也不能掩埋那份美丽。她最初的样子,仍深深印在脑海,短短一年长长三百来天,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曾无数次想起的模样。刻意也好,无意也好,还是逼着自己去记起也好,她总在那里,总在我的心上刻上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我只是失去才发现。
梦中见到,总是格外着迷,总以为还没有失去,总以为回到过去,在那时学会了珍惜。
可当梦散了,她便又走了,我便又失去她了。
这一年最怕的不是思念,最怕的是清醒。清醒就似刺股悬梁,总有一把刀悬在心上,想起她便钝钝砍下。
初时撕心,现在成了钝刀,无时不刻砍在心头。
而今又被磨利,成了锋利刀刃,提醒着她的改变,她的不再在意。
我不知道她是否仍记着我,我也不敢知道。
哪怕再没有,人也总要抱点虚妄的幻想,才能继续下去不是么?
我仍自私得过分,哪怕明知于她只再是打扰,我却不能不打扰她。
她若要渡世人,必该先渡我。
渡不了我,她便去不到西天,不得解脱。
我不会让她解脱。
她要和我在这苦海,我要她和我在这人间苦海,纠葛永远。
会彻底厌恶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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