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翟贺爱她,至少在他的世界里。他们之间,感情的天秤太不公平,所以她对他总怀着歉疚。一开始她还试着说服自己,这只是不习惯、她能调适;但加上婆媳之间的问题,翟家宅第里的种种荒谬,很快地这婚姻生活就变得无法忍受。那时他们还住在这里,每一天她睁开眼,白天只害怕需要单独面对婆婆,而傍晚时,她不知道该不该期待翟贺回来,不回来,与婆婆的晚餐如坐针毡,回来了,晚餐的气氛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同时还有与他之间,漫长的晚上。
她唯一的喘息是婆婆那些要出门的周二、周四及周末白天。Abby 在美国下班后,她们会 MSN,有时也会讲电话,她所有的害怕与不满,可以跟她倾诉。如果不是艾明,她绝对撑不过那段日子。
“Mommy!帮我写名字!”听见女儿玲玲撒娇地说,凯萝的思绪才回到现在。
“你不是会写了吗?”她慈爱地看着女儿,聪明的大眼睛像她爸爸,其它的部分,就像是自己的小小缩影。
“你帮我写比较漂亮阿!这是要比赛的耶!”女儿坚持着,说着还爬上来自己坐在她怀里,她挑了紫色的彩色笔,硬塞到凯萝手里,小手掰着她的手,帮她把笔握好,就像小时候她帮她做的一样。
“好,你要写在哪里?这里?好,…翟…令…恬…好了!”她笑着看女儿装模作样地端详着画作上自己的名字,很满意地抬头朝她开心地笑着。
六年前,知道自己怀孕时,她和艾明几乎已经实际开始筹备她们想开的艺廊,也正在开始问律师离婚的事,不死心的她再去医院确认,看着印出来的超音波图,她真的差点崩溃。原本,在艾明的支持下,好不容易想清楚的问题,她终于有勇气要做的事,她为了挣脱一切所做的努力,所有的所有,就将在这瞬间崩毁。
艾明扶着发抖的她在医院走廊坐下,不甘愿的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瞪着 Abby,泪水滴在那张小小的黑白纸片上,而 Abby 的眼神…哦!她的眼神!凯萝心痛地摇摇头,想远离那一幕。那纸上的小白点,已长成眼前心爱的宝贝,那都过去了。
怀孕时,翟贺终于搞定了他们信义区的新家,在相对安宁的小家庭里,柯凯萝花了几个月平静下来,重新接受为人妻、为人子女的角色,也决心面对自己新的责任。女儿顺利地出生后,为母则强,头两年,她生活全部的重心都在宝宝身上,她的爸妈与婆婆、翟贺,几个家庭都沉浸在新生儿的新鲜感与喜悦中,虽然初为人母有千百种令人焦虑的事,至少家庭气氛被宝宝所缓和了,她一度以为可以这样过下去。
“玲,你要不要弹最近练的那首‘小松鼠’给妈妈听?”Harge 突然提议,
欣赏着画作的女儿听了马上眼光发亮地转头看着妈妈,凯萝立刻给她最鼓励的眼神,
“好阿!”小女儿一下溜下她的腿,拉着妈妈走向她房间,
“那是?!”凯萝一进玲玲房间,就发现墙上多了两个漂亮的橘色及红色气球,垂下来的线是小朋友也拉得到的高度,她很熟悉,那是设计师品牌的玻璃灯具。
翟贺不好意地抓了抓头,“嗯,我上周去了你们门市逛了一下就订了,觉得玲玲房间不够亮,我眼光不错吧?”翟贺挑起了眉对她笑着说,
“哈!‘你’眼光不错?”凯萝听得懂他的玩笑,翟贺从她挑的家具里买了一项回来,这也是赞她眼光不错。“嗯…是蛮搭配的。谢谢你惠顾了…”凯萝点点头,以专业的眼光环顾这间由小姑的房间改成的女儿的房间,这组新灯具的确是搭得上既有的、以及小孩搬来前才换过的家具。
凯萝随即自责,她多久没来了?半个月?怎么不知道玲玲的房间不够亮?现在白天阳光倒是正够,凯萝拉开了窗廉扣好,看女儿已开好钢琴,爬上高椅子,有模有样地翻开了琴谱,
“Mommy?我要开始啰?”玲玲转头确定她有在专心看她,接着在钢琴椅上不安地扭动着,凯萝双手轻轻拍拍她小小的肩头鼓励着她,小朋友深吸了口气,开始弹了。
古典的钢琴中流出稚嫩的音色,但的确是顺畅地将旋律慢慢进行着,大概感受得到三拍子节奏中有只小松鼠,下了树、迟疑地移动,又爬上树的活泼模样,在左手,甚至有少数的和弦合著音。Rindy 真的练得很熟、已弹成了曲子。凯萝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难过她从没有参与女儿练习的过程,小孩却已经将这首她从未听过的曲子都练熟了。她看到 Harge 边点头,手不自觉地边打着拍子,边跺向那盏新的灯,得意地欣赏着。
环顾女儿房内几项她之前请翟贺换上的家具,想起她刚接触精品家具,也是因为一方面替小宝宝选购、一方面也是排遣时间;愈研究、她愈有兴趣,跟她所学也相关,便开始重新布置信义路的新家。只是,随着家中的家具、摆设、样貌愈接近她的理想,她只发现这个家离她的理想愈远。有时尽心尽力以为补足了,才会发现真正缺少的东西。在完美的居家环境中,她只发现她已没有了自我、过得愈来愈封闭。她惊觉自己正以翟贺的世界为世界、过着“他的”理想生活,而且,最重要的还是…她并不爱他,她没有办法爱上他。
除了女儿,她的生活没有快乐的元素。一旦发现了症结,一日复一日,她只更陷入忧郁当中。艾明常主动找她,看着她日渐消沉、失去光采,她的一句话点醒了凯萝:
“郁郁寡欢的妈妈,不可能会是好妈妈。”
柯凯萝还是想通了,再次决定还是应该离婚、并争取女儿的监护权。翟贺大大反对、他们经过多少争执,他一再拖延、用尽了方法,但凯萝在 Abby 的支持下,都撑了下来,她知道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成功的一天。凯萝也曾担心,她若一个人带着女儿,要怎么维持生活,她已经这么久没工作,万一娘家不支援,她有办法带女儿过着缩衣节食的生活吗?
她还记得,艾明听了她的忧虑,很不以为然。“大不了我养你就好了阿!”她讲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钢琴声中,女儿认真地用力弹了几个活泼的跳音,凯萝微笑欣赏着。但玲玲却突然中断了弹奏,抬手揉着眼睛,凯萝忙上前轻轻抓着她的手,
“妈看看,怎么了…”说着扶着她的小脸蛋,
“头发刺得好痛…”小宝贝紧闭着眼,脸都皱成一团了,
“浏海太长、扎到眼睛了。”凯萝边用手梳开玲玲的浏海,边抬头跟翟贺说。
“嗯…我刚好也想趁早上休假去弄下头发…不然,我直接带玲去吧?”他不自觉地拨了拨头发,眼神询问着凯萝。
她轻叹了口气,“好吧。”她说着,转身在女儿的抽屉里,找到了发夹,替女儿先妥善地夹上,疼惜地将她抱了起来。
“My sweet babe, 你弹得很棒!你知道吗?”她亲昵地亲了好几口女儿的小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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