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菲看着眼前幻象,竟然被吸引,久久无法挪开目光。耳边似乎有嘈杂,又或许有人发现了她,一道道诧异的目光看过来,此刻于她却都不重要了。
她突然想到三年前那场追悼会。想到那个躺在棺椁中的人。如果人寿而有终,能死得如此美丽,似乎也很好。
舞台上的女孩被人一把抱起,素白的手臂自然垂下,腕子上的手链被鲜血浸得通红。
她记得羽儿跟她说过,那是十八岁那年,有人送她的礼物。她一戴就是这么多年,直至此时。
女孩被人抱着,向她所在的礼堂门口飞奔而来。擦肩的时候,她闻到血腥气,这个幻象竟如此真实。
她有些害怕,于是闭上了眼。再张开就能看到女孩好端端的在舞台高处,亲手为她装上那张精心制作的幕布。虽然幻象可怖,所幸现实总是平静安稳。
然而这一次,她错了。
在她闭眼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一切,很有可能都不是幻象。因为她听到有人质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她在这里,女孩失足坠落了。
她不敢张开眼。万一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承受不了。
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耳边是乔冰的声音:“愣着干嘛,你车在学校吧?开车送羽儿去医院!”
然后是羽儿虚弱的声音责备乔冰:“别吼她。”下一句话语气轻柔,似乎是说给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心里狠狠一疼,张开眼却不敢去看羽儿的伤势,只是夺门而出去取车。
一路上,她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回想,努力让自己保持专注,却总是十分困难。女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一遍遍出现在眼前,她甚至无法确定这一幕到底是真实,还是她看到羽儿坠落后衍生的虚幻。如果是真实,那羽儿伤得该有多重?如果是虚幻……
她又该病得有多重?
车停在急诊门前,宋硕抱着羽儿下了车,乔冰也跟了过去。车不能停在这里,她只好独自去停车。从停车场出来就往急诊跑,迎面撞上正准备离开医院回学校的杨怀,她却像迎面挨了一棍子,清醒了。
她不能。
不能去急诊,不能照顾羽儿,不能让分手近一个月的撕心裂肺化作前功尽弃。现在还不是时候。有她两个朋友在,羽儿会被照顾得很好。就像在礼堂里说的,从头至尾,羽儿都不是没她不可。
杨怀还在诧异地看着她,之前撞上时似乎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但无非是问她来做什么,于是努力维持着平静开口:“我来看看杨心。”
男人打量着她额上的冷汗,皱眉道:“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原菲继续胡扯:“接到了康宇的电话,不放心,所以急着过来了。”
男人看她没有详说的意思,也就没问,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吧,看完就回家休息,下午的课我代你上。”
原菲勉强笑了下:“好,那就辛苦您了。”
目送着杨怀开车离开,乔冰的电话就到了。电话那边态度不善,只是冷冰冰地跟她汇报着羽儿的情况:“右手被划了一道口子,要缝合。小腿骨折,不用手术,复位打石膏之后住院观察。羽儿的意思是想让你过来陪着,你人呢?”
原菲强忍住涌上来的酸涩,言简意赅道:“我下午有课。”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就这么冷血么?”
原菲闭了下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原菲没有去看杨心,而是来到了骨科病房所在的楼层,走到护士站试着问道:“您好,麻烦帮我查一下,顾羽知在哪个病房?”
值班护士在电脑上查过,抬起头来回她:“顾羽知还在急诊,暂时没转过来。现在只有三病房有一个空床,一会应该会安排在那里。”
原菲谢过值班护士,沿着长廊来到了三病房门口。四人间里住了三个,靠窗的一个床位空着,环境还不错。她压着步子轻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朵小小的雏菊。
这是深秋的院落里,唯一能采撷到的花朵。
原菲把它放在了病床旁的柜子上。白瓣黄蕊,鲜活的模样,寄托着她的思念和关怀,多么希望羽儿能明白。
走出病房,她没有离去,而是进了楼梯间。楼梯间斜对病房,角度恰好能看到窗边那张空着的床。她躲在门后,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看着外面的情况,静静等着羽儿出现。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羽儿终于被轮床推了上来。电梯间在楼梯间旁边,轮床路过楼梯间时,她终于近距离地看了女孩短暂的几秒。
女孩没有睡着,只是安静地垂着眸子,鬓边碎发都被汗水打湿,看上去模样十分憔悴。原菲不敢去想,这一个小时的治疗过程,她到底遭受了怎样可怖的痛楚。她只能紧紧捂住嘴,不让啜泣发出被人察觉的声音。
医生和护士跟着轮床进了病房,后面还有乔冰和宋硕。人太多,视线被遮挡,过了好一会,羽儿才被安顿好,人也陆续离开了。宋硕拿了一叠单据往楼下走,似乎是去缴费。乔冰跟羽儿说了几句话也离开了,走到长廊尽头的平台上开始打电话。
终于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女孩伸出了缠着绷带的右手。伤口从手心一直到手腕,手指也被绷带缠起来大半,因此活动受限不少。一朵轻盈的雏菊,她努力了很多次,才将它拿在了手中。
隔着一条走廊和大半个病房的距离,原菲甚至能看清女孩眸中涌动的亮色。时光仿佛回到初夏,暖暖的阳光落满女孩褐色的长发,衬出她透着点虚弱病色的脸颊。
她很想像那时一样握住女孩伸过来的手,再将一个轻吻印在她额头。那是她下定决心要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刻,也是她今生至此最珍贵,最无悔的时刻。
可是现在……
可是未来……
她不敢想象,更无可期盼。
如此这般躲在暗处偷窥的状态持续了一夜。乔冰和宋硕都在晚上八点多离开,只剩下医院的护工来陪床守夜。
凌晨三点,正是夜深人静。护工已经在陪床的躺椅上睡熟,原菲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也是闭目养神了很久。这种方式的陪伴实在太累,夜间昏昏沉沉的头痛愈发剧烈,她张开眼打算活动一下,却一下子看到女孩在病床上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大概是疼得厉害。
原菲一下子彻底清醒,为了不惊动人,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楼梯间的门走了出去。
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进去。女孩似乎认出了她,身子不再动弹,虽然黑暗中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她还是感觉到,女孩在注视着她。
她走过去,站在了病床旁边。如此距离之下,她听到羽儿极力隐忍的喘息中充满了痛苦,不由心疼万分。骨折的病人夜间确实会疼痛难忍,大部分人会叫醒陪护再服用一次止疼药。在这种多人病房里,其他病人和陪护也会被吵醒,但看羽儿的模样,大概是不想惊动太多人,打算自己硬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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