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没事。”江落不耐烦地别过了脸,她麻木地重复着这句咒语一样的话,那是精神失常者的盾牌,用来搪塞礼貌性的关心,拒绝所有人的帮助,把自己隔绝在众人之外。片刻的静默过后,她还是按捺不住,用余光贪婪地瞧了瞧近在咫尺的林露行的面孔。林露行为何总是在她快要断绝念想的时候给她希望呢?她想,林露行真是这样的恶魔吗?然而她就要结婚了,这是铁证。这张脸,这只手,江落曾恋慕过的每一寸皮肤,已经全部是属于别人的东西,她只能这样看一看。即使连这般心怀鬼胎的注视,也可能会被判定为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这些天,在想我们高中时候。”江落叹息地说:“林露行,你记不记得?那就是几个月以前的事,还是那么近,那么近的时候,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却再也回不去了。咱们都长大了,你都要结婚了,时间过得好快。”
“我记得,我全部记得。”林露行哄小孩似地低语,她朝江落伸出手,张开手掌,掌心朝上:“不过,我更记得我来这里的目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请你把我的礼金钱还我。”
“怎么办呢?”江落重新倒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对着天花板笑了笑:“钱都被我花完了。”
她打定主意赖账,至少可以保留最后一份尊严。钱她过后再还给林露行也无妨,江落只想让林露行明白,她绝不会按照林露行的安排继续乖乖地表演下去。然而,她以为自己得到胜利的同时,倏忽感到一片阴影自上投落,那是林露行俯下了身,向她靠近。江落一辈子也忘不了林露行的呼吸飘拂在她的皮肤上,她浑身紧绷起来的感觉,林露行的嘴唇差点就要触碰到她的脸。她看不见天花板,看不见光线,她的眼睛里只有林露行的倒影,她的瞳孔被这个人侵占了。
“给我当伴娘吧,作为补偿。”林露行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握紧了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十分潮湿。
江落听见自己失去神智地说了声:“好。”
林露行在当天下午离开了。江落买了当天晚上的火车票,她不明白这算不算是被拯救了,她走出火车站的一瞬间,便被人一把抱住,杜娜莎已经在火车站外面的广场上等候多时。
“江落!我多担心你啊,我到处找你,我去了你家,拼命敲门。我去了五次,没有人应我。”杜娜莎哭喊着,发狂地说:“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为什么都不在,都不在啊!”
“是的,杜娜莎。”江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笔直地站着,被她搂在怀里,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已经看见了,事情就是这样。我的爸爸我说过,丢下我们走了,我的妈妈一下班就跑到外面去快活,她也不乐意看见我,她怕我去找她,连电话也不肯告诉我。从五岁起,她就经常把我锁在家里一整天,我有一次差点饿死,因为她忘了在家里放钱。”
“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爱我,我曾经试着去讨好一个人,以为可以改变这样的命运,我尽了全力,可是还是一样,她反而嘲笑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伤害我的机会。杜娜莎,既然没有人在乎我,那我到哪里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不想上学了,不想读书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我想休息一会,我还是会上学的,你放心吧。我还要去林露行的婚礼。不要为了我做这些没用的事,一个不被人在乎的人,她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只要她没死,大家就可以心安理得。如果她死了,那倒更好,人们在品尝她的不幸的时候,心里又会升起一丝侥幸的念头,心想:还好我不是这样的,我比她强。”
杜娜莎露出意外的表情,实际上,连江落自己都很意外,她居然不加思考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不知何时,她也可以发出这么多厌世的牢骚了。杜娜莎认真地看了看她,把她抱得更紧,她把娇小的脸庞贴在江落的肩膀处,用仇恨的声音,发着抖道:“为什么说这些话?你不该说的。这证明你已经完全把我忘了,你总是忘了有关我的事。你不是不幸的人,因为我在乎你,而且一直在乎你。江落,你明白吗?你能知道我的意思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被录取了。我的志愿和你填了一个学校。”
江落这才发现杜娜莎的脸上满是眼泪,不知何时,这位好强的少女已然哭得眼眶红肿。她抹了抹眼睛,啜泣道:“我真的很害怕!你会就这样消失了,我害怕。”
江落恍然大悟。她想起当初询问杜娜莎的高考志愿,杜娜莎总是闪烁其词,填志愿的那天也没有让她看。反而倒是她,早早地把自己的志愿告诉了杜娜莎,毫无防备。现在想来命运就是这样,其实江落早就知道了结局,她只是不愿承认身边还有杜娜莎而已,她喜欢的是林露行。但她应该明白,全都是注定的,她的救赎在这里,不在别处,去别处寻觅注定会遭到失败,遍体鳞伤,这是对于她痴心妄想的惩罚。江落低头看了看杜娜莎,杜娜莎也看着她,杜娜莎踮起脚尖,双手扶住江落的双肩,眼神异常真挚诚恳。
“我明白了。”江落点点头,缓缓地回答:“请允许我考虑一下。”
第5章 五
五、
一个星期以后,江落和杜娜莎开始正式交往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杜娜莎表白之前,江落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秒钟也没有怀疑杜娜莎对她抱有的友情,她一直以为杜娜莎只是一个占有欲较强的朋友,加之杜娜莎长得可爱,像个娃娃,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固执的孩子脾气,有这样的特征就更不奇怪了。正因如此,江落相信杜娜莎超过相信林露行,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杜娜莎没有任何欺骗她的必要。杜娜莎的表白起初让她发懵,倘若杜娜莎对她的情感并非可贵的友谊,而是把江落作为爱慕的对象看待,对她怀着某种秘密的期待,那许多事情就不像江落想的那样单纯了。她们的关系一旦被爱欲浸染,便会变得污浊而深沉,滋生出无数罪恶和贪婪,江落曾经沉浸于这种可怕的爱欲之中,自然清楚在它的驱使下,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这无疑是对江落的又一打击,从火车站回来以后,她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逐渐恢复了神智,她又想起了过往那些细小的疑点,尤其是当时江落在咖啡馆和林露行的对话,她虽然魂不守舍,却记得很清楚,林露行亲口说过她的男朋友是今年认识的,然而在去年九月,她就从杜娜莎口中得知了有关男朋友的情报。时间线再度发生了混乱,江落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怎样的消息,她的周身被重重阴谋围绕,宛如走不出的噩梦。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抛弃一切、去追求真相的想法,过度的追究将会让她得不偿失,林露行的婚期定下了,她没有留给江落任何希望,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江落不愿在这种时候再失去杜娜莎,那会使她陷入彻底的孤独。她在极度伤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观点,即杜娜莎是她的天选之人,是命运把杜娜莎送到她的面前,如果她企图从这样的命运中逃脱,追求随心所欲的爱情,她便会继续受到残酷的报复,直到她认清自己真正拥有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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