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无论干什么都要在一起啊。”
“对不起。”江落忙乱地道:“我知道这种事应该新娘自己决定,如果你不行,也不用……”
“我没什么不可以的。”林露行打断了她。“既然她是你的女朋友,当然也要请她来,和你站在一块。”她温柔地低声说,声音中却不无厌倦的恨意。“你们来吧,就当是一起结了婚,我祝福你们。”
挂掉电话以后,江落瘫坐在床上,好半天没缓过来。即使她不明白杜娜莎的用意,也知道林露行确实受到了伤害。老实说,她原本并不介意伤害一下林露行,毕竟林露行曾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她,她听出林露行的嫉妒时,内心甚至是愉快的,让她难过的地方在于,林露行是因为杜娜莎受到伤害,给她伤害的实际上并不是江落,她和林露行之间,其实也横亘着杜娜莎的影子。而且,她早在高中时期就已发现,伤害林露行的同时,她的内心也会感到一丝细微的、酸楚的痛苦,如沾满毒液的蛛丝,缠绕在她的心上,不时收紧。她想起白天英语老师描述的林露行偷听她讲话的场景,那种细微的痛苦就更加深刻了,蛛丝切进了她的心脏,她怀疑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做错了。
这时,她已隐约察觉出一些不祥的预兆,英语老师的故事只是个开头,还有许许多多的细节,正在向她预示可怕的命运,江落从心底抗拒婚礼那天的到来。况且,即使伤害了林露行,仍无法让杜娜莎安心,杜娜莎是永远无法安心的。江落和她之间的阴影更加深重了,随着开学的到来,她们失去了过往那种通过紧密不分的相处来融化隔阂的机会。报名、注册、分寝室、搬家、参与社团活动、军训,所有琐碎而麻烦的杂务占据了她们的时间,开学的头几天,江落每天只能和杜娜莎见上一面,在一块待不超过一小时,杜娜莎看起来郁郁寡欢,劳累至极,紧紧地靠在江落身上,一句话也不说。江落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抚摩着、揉弄着,用自己的脑袋靠着她的脑袋,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安慰杜娜莎,她自己一样是琐事缠身。
距离林露行的婚礼还有一个星期,下午的军训结束之后,江落和杜娜莎碰面了。度过了十来天的兵荒马乱,寝室和社团差不多都安顿好了,今天难得晚上有空,两人约定在学校附近逛一逛,熟悉一下环境。她们出门时还穿着军训的衣服,看上去很有意思,大学新生们经常穿着军训的衣服在学校周围乱逛。学校旁边有不少书店,让她们想起了高中时常常逛学校后街那个小书店的情形。有人气的作家又出了新书,某些外国小说终于有了大陆发行的译本,总会在书店外面贴出海报,这些是她们高中时候时常关注的。江落和杜娜莎走进书店里,随便翻了翻近来新出的小说,有好几本都是关于偷情和三角恋的,江落并不喜欢这样的题材,杜娜莎却很感兴趣,拿起来翻看着,最后买下了其中一本,封面是坠入水中的新娘,使人联想到奥菲利亚。走出书店之后,她们俩又去文具店逛了逛,并在那里碰见了认识不久的社团里的学姐。学姐很热情地同她们打了招呼,她的眼睛很尖,一下子扫到杜娜莎手里的书,惊喜地叫了起来。
“啊!这本书我前天才买的,昨天就看完了。”她咯咯地笑着:“这是一本讲戴绿帽的书!”
杜娜莎点了点头,认真地、几乎有点死板地说:“是的,我之前也看过简介,这是一个丈夫背叛妻子,妻子又背叛丈夫,两人最后都犯了重婚罪的故事。”
她们两人立刻热烈地讨论起了剧情,把江落晾在一边,突然,学姐停顿了几秒,开玩笑地问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呢?杜娜莎,如果是你是男人,有个心爱的女人,你的情人,但是一直把你不当回事,总是背叛你,有一天,她被另一个男人伤害了,突然跑来找你,请求你庇护她,你知道她往后肯定会背叛你的,因为她根本不爱你嘛,可她一再哀求,你会怎么办呢?”
学姐并不知道江落和杜娜莎的关系,极其天真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江落听到的一刹那,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她对杜娜莎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可她并没有背叛杜娜莎。她心想,自己并没有犯罪。在坚定信心的同时,她不禁痛恨起这位学姐来,仿佛她是在误解和针对她。
“怎么办呢?”杜娜莎饶有兴趣地听着学姐的问题,露出严肃的表情,重复道。她的样子在江落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凶狠的。“那么我就杀了她。”片刻思考之后,杜娜莎抬起眼睛,阴森地回答。她的面庞是严厉的、戾气十足的,在这一刹那,江落确定,她毫无玩笑之意。
“什么?”学姐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我要杀了她,然后自己再去自首,决不让她落到别的人手里,就样。”杜娜莎说,顺手拿起一边货架上一柄裁纸的小刀,反复把玩着。仿佛为了强调她的说法,她慢慢地把刀刃推出了紫色的塑料刀鞘,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薄薄的刀锋上,橙黄色的灯光刺眼地跳跃闪烁,那一丝光线,和杜娜莎某些时候的眼光一样冰冷。
“但是……用这样的刀,可是没办法杀死人的啊!”学姐似乎感到有点扫兴,强颜欢笑道。
她的圆场起了效果,杜娜莎把眼睛从刀子上移开,长久地望着她,倏忽嫣然一笑。“那是当然的。”她愉快地说:“我说的其实是《白痴》里的剧情啊,学姐没有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吗?写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很精彩。我推荐给你。”
说完,她把手中的小刀放在货架上。江落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悸,正装模作样地摸索着货架上那些精致的小东西,杜娜莎将那把小刀顺着货架光滑的木头表面推到江落手里,裁纸刀碰到江落皮肤的须臾,她们的指尖相触,停留在同一把刀上,江落感到杜娜莎贴在指上的美甲稍稍陷进她的肉里。杜娜莎扭过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定定地望着江落。江落自以为理直气壮地和她对视了半秒,一股寒流霍地袭上心头,她抓起了杜娜莎递来的那把小刀。江落到后来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带着几分自卫的心态,将裁纸刀死死握在手心,刀柄上的纹路嵌进她的肌肉,沾满了她的汗水,她再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几秒钟过后,江落猛地松开了那把刀,把它扔在那里,她茫然若失,张开空荡荡的掌心,杜娜莎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出了文具店。
当天晚上,江落睡得很不安稳,反复思考着杜娜莎颇为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眼神,她还不至于认为和杜娜莎恋爱会有生命危险。但她知道杜娜莎一定对她有所不满,杜娜莎在暗示她。江落依然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暑假的时候,她对这段恋情充满自信,却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毁掉了一切。她不明白自己的罪,她痛苦地思考她和杜娜莎的前途,她还痛恨林露行,她一面咬牙切齿地痛恨林露行,一面爱她。如果江落真的身陷背叛的罪恶,那一定与林露行有关,林露行是罪的魔女,哪怕念起她的名字,就是一种罪恶。江落绝不允许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她要赶紧斩断和林露行的关系。反正一切快要结束了,入睡之前,她安慰自己道,等到林露行结婚,所有事情都会好起来,家庭会牵绊住她,她将去往异国他乡,杜娜莎不会再疑神疑鬼,江落自己也会彻底死心。到那时候,她和杜娜莎一定能够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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