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散场之后,杜娜莎坚持要送江落回家,路上却始终一言不发。江落几次想要开□□跃气氛,话到了嘴边,又因为杜娜莎那显得异常悲伤的侧脸而作罢。她们俩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在大学内,走在员工宿舍区那条静谧的、铺满金黄落叶的道路上,像是杜娜莎第一次来江落家里时一样。初秋的夜晚微有热意,将死的秋虫刺耳地鸣叫着,眼看这条路就快到尽头了,被飞虫环绕的老旧的路灯,已经数到了最后一盏,杜娜莎总算停下脚步,贪恋地用目光抚摩着江落的脸。
“林露行不甘心,她一定是喜欢你的。”她用发抖的、娇嫩的声音问:“你也喜欢林露行吧?”
江落看着她的样子,像个被抛弃的小动物,瑟瑟发抖,非常可怜,她的心里立即充满了温情。“完全没有……那样的事。”她怀着怜悯之心,坚定地否决了,为了提醒她这件事有多么不可能,她又加上一句:“你是知道的……她已经结婚了。”
杜娜莎的失落并未减轻,她慢慢地低下了头,漂亮的卷发往下坠去,露出她纤细的脖子和窄窄的肩膀,在夜里苍白耀眼。她看着地面,小声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也很痛苦。”
“你难道厌倦我了吗?”江落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没有。”杜娜莎用力地摇头,抬起了眼睛。她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很空虚,我原本以为,像这样就够了,可我不能抑制自己的贪欲。我恨你。你其实根本不爱我。我做了这么多,全部落空了。什么都没有得到,我比不过林露行,没有人爱我,我很空虚,一切都很空虚。”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甜蜜,却变得更加冰冷,江落吃了一惊,她从杜娜莎的话里听见了纯粹的恨意,这绝不是一时的赌气。杜娜莎心灰意冷,仍然处于被拆穿的恐惧之中,以为江落会不顾一切地跑去和林露行和好,她正在痛恨着,痛恨着江落,也痛恨林露行。江落知道,有些时候,犯错的人并不会反省,在恼羞成怒之下反而再次会伤害别人,怨恨被害者。杜娜莎无疑就是这样,而且,她已经疑心林露行很久了,这长达数月的怀疑和忍耐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江落对此并不生气,反而试图更加珍惜地对待杜娜莎,温柔地哄劝她。杜娜莎的表现减轻了她一直以来的的负罪感,犯罪的其实是杜娜莎,而不是她。江落怀着自我感动,甘愿对杜娜莎进行施舍,她捧着她的脸,低声对她进行安抚,却冷不防看见了杜娜莎这时的眼神。那是空洞得可怕的眼神,和某些精神病人十分类似,杜娜莎直勾勾地望着空中,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幽灵,正在不住地挥手,召唤她前去。
江落又心疼又害怕,不敢再看下去,为了熄灭自己的恐惧和杜娜莎的疑心,她索性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她张开双臂,将杜娜莎一把拥在怀里,牢牢地拥住,用温暖的血肉平息她的不安。
“那么这样呢?你也会空虚吗?”她在杜娜莎耳边悄悄地问。
“这是最空虚的时候。”杜娜莎却说,举起手臂,回拥了她,在时明时灭的路灯光线下,她们依偎在一起。杜娜莎伤心欲绝地道:“我抱着你,像抱着一把刀子,又痛苦,又冰冷……”
“我明明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林露行。”杜娜莎梦呓般的声音,于耳畔控诉着:“你无时不刻都在想她,你不爱我,你爱她。但是我没办法责怪你,因为我才是罪人,我做了错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江落抚摸着她光润的头发,把她深深地按在自己的怀里,与她耳鬓厮磨,在多次的努力之下,她的身上燃起了疗救一切的□□,她试图把这□□传递给杜娜莎,使两人一同深陷进去,消弭所有的怀疑。她用湿润的吐息摩挲杜娜莎的耳廓,絮絮地诉说着动人的情话:“我现在在想你,而且只想你。”
她怀抱杜娜莎,眼望着那最后一盏路灯,盼望它不要再照着这对恋人的影子。这路灯年久失修,从前几天开始,就好像要坏掉的样子,时亮时不亮,但总还是吊着一口气。熄灭吧,快些熄灭吧,江落在心中祈祷着,只有在黑暗里,恋人们才能团聚。她迫不及待地等着,等着,终于,灯泡闪了闪,昏黄的光线被黑暗吞没,再也没有亮起来。江落受到鼓舞,马上把自己的嘴唇凑近杜娜莎冰凉的唇,在漆黑寂静的秋夜里,她们拼命地拥吻着。路灯不会亮起,爱情没有终结。
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对林露行的痴迷已经过去了,再过几天,林露行就要离开这片土地,她们总会逃脱的,从她的阴影之下,从那梦幻一般的禁锢之中……
“没什么了。已经全部结束了。”两人分别之时,杜娜莎看起来好了一点,她挥挥手,对江落说了这句话,便转身踏上了归途。
江落回味着她的声音,她的气息,独自回到了家。她可以感到,一种新的爱情逐渐注入了她的心灵,正慢慢地抚平旧的伤疤。她欢欣地走进屋里,脱下鞋子,没有开灯,径自到阳台坐下。晚风中传来桂花的香气,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澄净的秋夜。由于激动,江落始终无法入睡,抱住双膝,坐在窗边看着月亮,不过,以往彻夜不眠时的那种悲哀全部一扫而空了,而今她的胸中充斥着希望,她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她坚信,她和杜娜莎一定会走下去的,她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时光。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二点,她还没有睡着,决定按自己的老习惯出去走走。出门时,她想起和杜娜莎的初遇就是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禁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满是甜蜜。江落轻快地走出单元楼,穿过她们分别的小径,来到最后一盏路灯熄灭了的林荫道上,几个小时以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还来不及重温,随后,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形,倏忽从夜色里跳了出来。等到江落睁大眼睛,看清了道路,她猛地站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在她面前,呈现出了使人不敢相信的、地狱般的一幕惨剧。不远处,有一道长长的阴影,在月光下森然可怖地摇曳着,投在江落的脸上。她看见阴影的尽头,是一个悬在空中的人形,矮矮的、十分娇小,脑袋垂向地面,好似一个遭到遗弃的人偶,被一根绳子挂在熄灭的、摇摇欲坠的路灯下面。四周的树影交错着投在她的身上,又使她看起来犹如一只悬于网内的蜘蛛,在那里等待着猎物,她栖身的那盏路灯,老旧不堪重负,随时都可能倒塌,每当有风吹过,底座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挂住她脖子的那绳子也随风晃动着,宛如一只不断招摇的鬼手,诱惑江落上前。
剧烈的痉挛很快传遍了江落全身,她的腿脚开始不受控制,她勉强挪了两步,就看清了能够使她确认杜娜莎的特征:死者纷披飘扬的卷发中,一只苍白纤细的小手无力地低垂着,前两天由江落陪着去美甲店新做的指甲,受到月亮的照射,在暗夜中隐隐发光,好似一些下坠的、漂亮的彩色玻璃碎片。
第7章 七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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