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刑嵘的法令纹和笑纹深刻然不对称, 他喜欢笑,还都是挑着左侧面部肌肉假笑、嘲笑, 从头到脚写着:老骥伏枥, 看天下人都傻。
“行了, 小姑娘,这局算你赢。”刑嵘的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黄中发黑, 不抽烟两根手指也会习惯性做出夹烟的动作, “海城卧虎藏龙,也就山里来的狐狸精以为千年道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千年,顶屁用。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
费夷吾替古月月不服气:“海城能有多少妖怪呀。”
刑嵘反问道:“你们办事处没出个《海城妖怪大全》吗?哦, 可能是经费不够,凑不出两百页的铜版纸印刷成本。”
这老警察话多, 三言里面有两语都在嘲讽办事处。
他可能还不知道办事处的来头吧。费夷吾这么一想, 反而不怕他了, 跟着他在不大的书房转来转去:“前辈你真的了解办事处吗?你知道办事处是谁成立的吗?”
“钟魁呗。”刑嵘叼起一根烟。
费夷吾乐了:“哟,您知道的真多。”
换以前她还能被老头子唬住,但不巧她前不久刚跟办事处创建者打过照面。
“一把年纪,知道的鸡零狗碎比掉的头发多多了。”
视频以古月月说“牠白天黑夜不定时出现,活动范围就在阳江街道附近”结尾, 费夷吾用手肘顶了顶流光后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我师父说山下的老头子都爱吹牛,没说偏。”
老少公平竞赛,咱家先生十秒拔头筹,怪不得她兴奋、激动、喜悦。
越老板闻弦知雅意,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查刑嵘的身份信息,而后清清嗓子,问:“刑警官高寿?”
刑嵘两指一晃,高深莫测。
费夷吾从书房追他到卫生间:“两百?”
“再猜。”
费夷吾再度想起那天晚上把她从人型猫咪的强抱中拯救出来的小神仙,“人不可貌相”五个大字让心里一慌,头皮一紧:“两千?”
她追刑嵘的空档,流光收到助理回复。看费夷吾全然褪去刚来那会儿的拘束紧张,眼睛亮闪闪的,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踩住了刑嵘越翘越上天的大尾巴。
“邢警官差两岁退休。”
费夷吾的精气神重又恢复高昂,撇开老警察去玉小七的卧室。
刑嵘退出卫生间。
两人不约而同开启第二轮竞赛。
临去次卧前,刑嵘抬起眼皮打量戳穿他年龄的流光。她靠在玉小七卧室的门框,里面是费夷吾,外面是他。
刑嵘道:“数字化的资料,能当真吗?”
下一秒,流光手里的手机冒出白烟。
“嘶——”
尽管她马上松手丢开手机,但瞬间升高的温度还是把手掌烫出一只方形印记。
老警察半边脸咬肌一提,“小青年,量力而行哪。”
流光抿紧唇线,握拳攥了两攥,拉过正端着罗盘看下一步方向指示的费夷吾。说不上是什么心灵感应,费夷吾先去看地上那只正噼里啪啦冒电光的手机,之后视线直接移向流光发红的掌心。
流光本以为她会瑟缩,或者下意识出现退缩的反应。
但没有。
费夷吾缓缓挺直了脊背,反手将罗盘掣于肘下,单臂伸展,盯着若无其事进去次卧的刑嵘低声道:“老板,我拖住他,你先撤。”
流光却不动。
费夷吾蹑手蹑脚地跟着刑嵘进次卧,然后高高举起罗盘,往刑嵘后背一砸,甚至还给自己配了音:“咄!”
刑嵘连避都懒得避,让罗盘直接敲在自己背上。
费夷吾目的在外挂出奇迹,又怕罗盘被自己砸坏,根本没用多大力气。所以这一击如同沙子落入大海,除了当事人,谁也没发现。
放开罗盘,刑嵘还是好端端的人样。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笔记本,听不出生气或嘲笑,反而有点嘉许的意味:“初生牛犊不怕虎,挺好。”
费夷吾满心以为他是吹牛,碰了壁却发现那牛吹得像模像样,有点不知所措,复问道:“你真的是警察吗?”
刑嵘看看她,又看看十步外一边收拾手机残骸一边投来审视的流光,一口烟气喷出,答非所问道:“小青年,要学会急流勇退。”
费夷吾:“什么?”
“啊,门怎么开了。”门外传来年轻警察小魏高亢的声音,“师父、师父!”
“我在。”刑嵘应声,用点着的烟把费夷吾往后熏,“带你朋友走吧,这事儿别掺和了。你朋友,”他明显停顿了一下,“……不太适合参与这种事。”
后有流光,再后有年轻警察,费夷吾警钟长鸣,好在刑嵘没多讲,从上衣口袋抽出张名片,“先走,有事儿打我电话。”
费夷吾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她就拨通了刑嵘的电话。
那时候她跟流光已经回到店里,有警察接手,小老百姓没必要多管闲事。不过流光对古月月三句话的视频仍存有疑问,一路上都在和费夷吾讨论。
但费夷吾有老警察的指示,她骨子里缺少的好奇心都被乖巧代替了。刑嵘说别掺和,她就打定主意听从人民警察不动摇。
所以,即便流光主动提起种种疑点,她也想方设法地岔开话题:“妖怪动不动千万年的寿命,打起架来不应该是堪比史诗大片的吗?”
流光摇摇头,想起刑嵘炸她手机的轻而易举,这么多年来,她头一次看走眼,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那老头无论是人是妖,抑或其他身份,都不会很简单。
电影里把妖怪打架渲染得风沙四起、乌云蔽日,实际上呼吸之间一方就已经被另一方吞得渣滓不剩,徒余空气。
刑嵘警告的意图很明显,但他对费夷吾青眼相待的态度也很明显。他指派小魏去找物管的短短十分钟里,每一个动作都很有指向性。
先自表身份,再带她们“意外”进玉小七家,对费夷吾的提点,有意让她们发现视频,对自己的警告,还有跟费夷吾的悄悄话。
海城玄界……
怎么一夜之间就处处风满楼了呢?
“老板。”费夷吾等了半天,没等到流光的下文,以为她也对此事失去兴趣,眼珠子一转,提出了咖啡馆最合适不过的请求,“我想喝咖啡。”
流光心不在焉地给费夷吾泡花魁。
前段时间她换了咖啡豆供应商,十五明确表达很喜欢她泡的花魁,说是热的时候有玫瑰花茶的香,凉下来则变成酒心巧克力。她自己都无法体会出如此丰沛的韵味,可见十五的舌头有多敏感。
唔……
大概是心里的苦涩实在太浓厚,连带在咖啡里体现出来。
费夷吾喝了一口眉头便拧成毛毛虫,苦着脸三口两口喝完。
流光越过工作台看她往嘴巴里填了块糖,心想:要是心眼也有这么敏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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