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冰凉冰凉,留恋不舍地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摸过。
“没事,真没事。”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很涩,垂下头去,觉得自己理亏,明明自己筹划着要离开陆琼了,在这里的表现和欺骗又有什么两样呢?眼泪愈发多了起来,积蓄在眼眶里,就要打湿陆琼的手指了,她急忙吸吸鼻子收回去。
“过来。”陆琼把被子摊开了,拍拍身侧的位置,“到这儿来。”
陆琼要她过去睡了,她慌了慌:“哎这样不好吧,太不端庄了,说上床就上床啊——”
“别乱想。”陆琼笑,依旧坚持着,甚至半起身将她拉过怀里来。
于是许琛暮不抗拒了,倚在她身旁,侧过脸去能够数数陆琼的睫毛,踢掉鞋子躺到她被窝里,陆琼胳膊伸展,把被子再搭在她身上。
她愣了愣。
“睡。”陆琼言简意赅地说清楚了意图。
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
她想跑也跑不开,茫然地睁开眼睛,陆琼安然闭上了眼,仿佛今天的事情就此揭过去了,可是她忘不掉,好像烙印在身上,深深的刺激,被捅了一刀,她得跑,陆琼察觉了什么不许她走。
陆琼还是累了,睡熟了之后她就悄悄逃了出来。
一直到走到小区楼下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陆琼,连带四周的生活也一起忘掉了,她自己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住在这里的,因此连生活的记忆也没有,全然陌生,比面对唐益更让人惶恐,她默然攥着自己的袖子,恍然无措地走在街道上,接着,鼓起勇气走到了小区门口,墙上有一块儿砖与众不同,上面写着孙悟空三个字,歪歪扭扭,如果不是她弓着腰走得像是被大山压倒,是不会看到这三个字的。
是小孩子写的,于是她因着这三个字记住了这扇门,挪着步子走出去,一条狭小的街道横亘在眼前,路边是杨柳垂了一路,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条路,思来想去,一般人都是会先往右看的吧,所以她往左边扭过头走了,刚好对上一条宽阔一些的街道,有稀稀拉拉几辆车从街道上飞掠而过。她几步凑过去,旁边有公交站牌,那里没有人在等待,这里似乎是新建起来的,什么都还不甚完善,马路上的横栏上有个小孩子跨过去了,小心翼翼地提着豆浆油条穿过马路,到对面的一条小巷里去,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似乎是着了魔一样,她找准了斑马 线,还知道自己要遵守交通规则,默然等了个绿灯,那时候她在那头观望对面的那条街,五金商店,家常饭馆,早点铺的人才刚刚收摊,电线杆上贴满了小广告,可是自己这边还是整洁如新,这是两个世界,她下意识地脑子里回旋着几个问题,想要探寻对面这些人的生活方式,想知道这样的规划和布局背后的故事,想写很多个新闻稿,想跟踪报道——她用了报道这个词。
冥冥之中有什么关系。她沉默着走过马路去,看清楚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是骗人的,哪里哪里高薪招聘工人,哪里哪里高价收购驾照分,哪里哪里又重金求子了。
下意识地觉得想笑,却不知道这概念是哪里来的,她疑惑了一刹那,着魔了一样钻进了小孩子进去过的小巷子,被迎面而来的逼仄感吓得倒退了一步,几辆车停在巷口,堵得密不透风,再往里,巷子大抵只有她的身高这样宽,两边是蓝色铁皮围出来的墙,她犹豫了一下,挪着步子往前走着,蓝色铁皮旁边锈蚀了许多,有老人端着小马扎坐在旁边,里面晾着衣服,小孩子无神地看向她这个突然冒出的陌生人。
这是一个陌生人,衣着光鲜地出现在这里,仓促惶恐的反而是她。她缩了缩身子,旁边硬是挤过来一辆小三轮车,把她挤到里面去,面前稍微开阔了一些,似乎是市场一样的地方,狭小,微缩,有两家超市和一家菜店,五金店门口也兼卖肉的,大块的木墩上面的纸片被砍得零零散散的,被风一扯就啪嗒掉下来,旁边打盹的小工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将纸片再拿起来,丢到木墩上面,拿起砍刀来,扯下了一长条猪肉递给顾客。
这个“市场”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随处可见的那种,散发着二十里外都能闻到的异味,又酸又臭还腥气,她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在这样的高楼下还有这样的生活。
她住的地方和这里只有一条街道之隔,她愣了愣,头顶突然猛地一疼。
当啷一声,一个易拉罐从她脑袋上掉下来,刚刚就是这东西砸在她脑袋上,她低头捡起来,前面有几个孩子怒视着她:“还我!”带着她听不出的口音,她扬了扬易拉罐,脑子里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陡然被记忆剪断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够打开话题去进行采访,也没有采访的条件。她愣了,有个胆大的孩子扑过来抢走了易拉罐,接着一群孩子哄散而去。
第34章 星期二:饿死街头
你不认识这里,你也永远不会认识这里,好像风从极北的地方掠过,也永远不会记得南方,它只记得自己的根源,好像你记得自己的家乡一样。你从这里诞生,就在这里止息,谁得到了生活的起点,谁就有了生活。
许琛暮发觉自己对这条小巷的记忆太深了以至于离开之后还是时不时回忆起那股子味道,鼻子比她更加忠实地怀念起了陆琼,陆琼身上总是有淡淡的香气,分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好像是从头发上沁出来的,对比之下她后悔自己被唐益激怒走了出来,逃离了陆琼的家。
可是唐益说得也是没错的,她不好再叨扰陆琼了,就结束好了。
她也不好把自己塞进箱子里去,抬抬头看见有人来领养她,就说,啊,求收养哟喵~
于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出来,没有带钱没有带钥匙,没有身份证没有公交卡,甚至没有多余的衣服可以搭在身上抵御莫名而来的寒冷,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中午所有人都在开伙了,她走在那条较宽的街道上抱着自己,饿得想哭,却又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啊,难道就不能打个工还是怎么的吗!
谁又不是宝宝了还不许哭啊怎么的。她给自己找着理由却蓦地意识到自己有些傻,拍拍脑袋苦笑着,却蓦地回忆起了从前有人站在街头等待她的场景,是在灯火阑珊的时候黑漆漆的,她怕极了一个人委委屈屈地哭着,走着走着突然就瞥见了前面的十字路口,有个身形消瘦的女人站在那里,也不顾夜晚的危险什么的在等待她的到临。
那张面孔是谁呢?模模糊糊的她却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好像是一个很久很久的夜晚,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夜晚长得看不见首尾,她一个人从醉醺醺的饭局上下来,只有她自己清醒着走出来,无比惧怕黑夜。
那天似乎又无比尴尬着,她们一见面之后竟然不是惊喜,可是她记得自己分明是惊喜着的,却又藏着一丝奇妙的不能言说的秘密。
“回家吗?”那个女人似乎这样说道,声音很低很沉,像是沾了水的棉花沉沉压下来,面部轮廓不甚清楚,许琛暮是看不清楚的了,只好点了点头,把手□□衣兜里去,触碰到了凉凉的坚硬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没有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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