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曲荃极缓极缓的摇了摇头,“有漏洞。”
“漏洞在哪?”
“动机。”曲荃斩钉截铁,“史桩杀人,没有动机。”
“这个么——”危岳雁微微侧头,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侧颜,一撮青丝垂下,将原本就看不真切的眸光掩得更加晦涩。“待本将一审便知。”
夜近子时,刑部大门前火海连城,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错觉,仿若置身于绮艳磅礴的鬼蜮妖城,振翼鸣啸的鸣蛇与豹身狞横的蛊雕缠斗的难舍难分。忽然龙光线掠闪天际,四周霎时间亮如白昼,夺目白光之中,不知是那鸣蛇刺了蛊雕的眼,还是蛊雕扼了鸣蛇的喉。白光闪过,高耸的城墙上不见了鸣蛇与蛊雕,只溅下一片猩红。
此时,突然传来一阵车轮响,竟是又来了两辆马车,从车上下来两位穿戴整齐的官吏快步行到曲荃跟前行礼,而后又对危岳雁行了一礼。
危岳雁转身便对左右威卫道:“见到两位刑部侍郎还不行礼?是想叫别人说十二卫的人不知礼数,再科一罪?”
左右威卫虽都是武人,不如文官那般苛求礼数周全,但是见到官阶比自己高的官吏自然是知道要行礼的。只是眼下这种情形,长脑子的都怕扫了自家将军的“兴致”,眼见身旁的人都在犹豫,谁也不敢当出头鸟。此时见危岳雁发话,这才齐齐向刚来的两位刑部侍郎行礼,声震如雷。
崔简置若罔闻,转身就对曲荃拱手,“大人,崔简来迟。”
没有回音。
“大人?”
仍是没有回音,崔简这才斗胆抬起眼睛去看一直没有作声的曲荃,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儿把他吓得跪在地上。曲荃脸色差的可怕,这种神情只在去年审理一桩杀妻案时才露出过,所有刑狱司当差的人都忘不了那一日,夏台七十二文刑三十六武刑倾囊而出,邢台下方积了一洼的血,炭烧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随处可闻,离得较近的牢里甚至有两个胆小的被刑房里传出的声音和气味活活吓死。崔简额头疯狂的渗出汗珠,方才发生的事想来又触到他家尚书的底线了,事情怕是不好办。
“既然曲大人和崔侍郎还有话要说,那本将就先将人带走了。”危岳雁向曲荃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抬手作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刑部。
“大人?大人?”崔简和另一位樊侍郎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自家尚书不动,他们身为下属也只得安安分分的待在一旁,任由内心狂涛拍岸。
良久,就在崔简和樊侍郎觉得双腿已经彻底酸麻摇摇欲坠之际,尚书大人终于开了尊口。
“樊侍郎大病初愈,且回府休养。”曲荃的声音很飘,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她转过来看向崔简,眼神也是缥缈的,“崔简去陪审。”
崔简怕有不妥,问道:“十二卫大将军审讯,下官可陪审?”
曲荃有气无力的眨了下眼,表示点头,“依照大夏律例,除天子以外,刑部官吏若由非刑部官吏主审,则刑部尚书及刑部侍郎具陪审资格。”
“下官遵命。”崔简作完揖后,片刻不敢停留,与樊侍郎同时上马车,随后两辆马车分道而驰。
一场荒诞之宴聚也匆匆,散也匆匆,曲荃在金陵城的大道上踽踽独行。白天的街道到了深夜,恍如一世繁盛须臾凋零,若没有白日的喧闹会不会就觉不出这夜晚的凄凉?曲荃想着想着停下步子,恍然抬头只见天光晦暗,孑影凄凉。
身后一直跟着的马车见尚书停下,便驱车上前,“大人,归否?”
归否?
何处可归?
还记得小时候,家教不严,最喜欢带着丫鬟出去逛街市,街上虽然好玩热闹什么东西都有,但逛得久了也觉无甚趣味。卖吃食的大娘和卖新奇玩意的大伯,虽然面上和蔼可亲,见了你就是一顿夸,可你若是拿了他们的东西不给银钱,就能立刻在你眼前演上一出不要钱的变脸戏。
随着年纪见长,家境剧变,身边天天都是一出出变脸戏,看的你痛不可支疲于应付。每言一句每谋一事,就如行于深渊索桥,下面深逾万丈不能见底,雾气迷蒙中会伸出无数双作乱的手,想要将你拉下去就此堕入无间地狱再也不得翻身。被悬崖上的厉风刮了身体时,只有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累了疲了也无人可诉。回首归路早已淹没在遮天蔽日的迷雾之中,放眼征途却亦看不清长短之距估不了环迭之险。
你问归否,那是因你还有归途。
而我,却只剩下一段极痴极狂的欲/念,需挣命方可谋。
我没有归途。
第七十章 是否在意
危岳雁约莫丑时将尽才回到将军府,管家眯着眼睛过来应门, 危岳雁接过他手中灯笼示意自己会回去。来到寝屋跟前, 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又阖上, 将灯笼中的火熄灭放在一边。正一边解衣服一边绕过星火明灭的画屏时, 清冷的语声从她身后响起。
“将军回来了。”
危岳雁脊背一僵, 慢慢转过身,只见凌秋泛罩着件霜色纱衣, 正抱着只橘红色的绣球鸟端坐在案前盯着她瞧。
“夫人这么晚了还不睡?”危岳雁很快就从愣怔中恢复过来,将迅速扣紧的衣扣再次逐一解开, “莫非夫人是在等我?”
“正是。”凌秋泛点点头, 将怀中的绣球鸟放到案上,那只橘红色的绣球鸟蹦蹦跳跳的凑到一只杏黄色绣球鸟跟前, 叽叽喳喳的开始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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