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冷笑响在江畔夜空中,曲荃背着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那女子与史桩非亲非故,试问在严以律己执行任务时一丝不苟的左威卫监视下,史桩如何与那女子搭上话,又如何临时起意在准备十分不充分的情况下与她逃离左威卫的监视圈呢?”
威卫与金吾卫一样同隶属于十二卫,曲荃这一番话倒是给危岳雁下了个死套。史桩若没有犯案,那么两厢安好。但他若真借出行之机犯了案,那左威卫就是一个失职之罪。这一招着实将危岳雁一同拉到了悬崖边上。想要挑刑部的错?你们十二卫难道就能独善其身?
危岳雁摊手,悠然自得的往曲荃套里走,仿佛曲荃的套中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畏惧的东西,“是不是非亲非故还未可知,曲大人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武断了?左威卫这次疏于职守,等案件结束,自然要领罚,我身为十二卫大将军也难辞其咎。”
曲荃闻言神色一暗,是了,危岳雁那边顶多责罚两个左威卫,可是自己这边可是损失一名刑部要员,危岳雁自然是无畏无惧的。而且她知道,史桩并非刑部要员那么简单,他还是曲荃的左膀右臂。
曲荃能走到今天,不仅是靠她自己步步为营精心谋算,还要得力于两名官员。一个是出现在危岳雁婚宴上过的杭士程,一个便是弭罪司的史桩。杭士程此人精于算计,时常为曲荃出谋划策,同时他官拜四品,在朝中还有一席之地,是佐曲荃劈风斩浪的舰船。史桩平日里匿身于弭罪司,不与人来往,在谋略上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但他天赋异禀尤其精通药理。微乎其微的存在感,和弭罪司要员的身份使得他可以镇日埋头在世界上最好最全的药材库里,潜心钻研,为曲荃研制出各类秘药,供其使用。
史桩,是她最锋利的一把刀。这把刀只见刀鞘不见刀身,却能杀人于无形。
曲荃不敢赌。
这场豪赌从开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崩盘。
鸣蛇被蛊雕逼到城墙边沿,进一步是蛊雕尖锐的獠牙,退一步是粉身碎骨。她被逼的高高扬起脖颈,却死死咬住牙,绝不发出无助的凄鸣。到了这般地步它却还在寻找机会,准备反击。
“目击者没有必要骗我。”曲荃的指关节一点点收紧,她还是试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也要搏出个天地来,为了史桩,也是为了她自己。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她必须赌这一局。这一次,她把注下在了那个少年身上。
“那个目击者可能没有欺骗你。”危岳雁笑着点点头。
“你什么意思?”
“夜色下居然能认出那名目击者,定是认准了要威胁这个人,是有预谋的。但那个威胁目击者的女人究竟是不是真正要威胁他的人,却不得而知。她可能,只是凶犯使得一个障眼法罢了。”
“障眼法?”曲荃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物,清凌凌笑了起来,不用看就能想象出那一抹上挑的唇角,“将军方才还说那红痕许是迷惑我们的障眼法,现在倒又重视起来。左威卫玩忽职守看丢了人,将军也不是不知道,当时不说到现在才兴师问罪般把事情甩到我的眼前。将军如此翻来覆去如何信服于人?”
“曲大人说的有理,没有实证如何信服于人。”危岳雁对众人道:“这红痕方才只是匆匆一瞥,想必诸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需劳烦诸位随本将上山,方能说的清楚。”
众人依言上山,唯有曲荃倏然不动,金吾卫毕竟是十二卫下的金吾卫,自然是跟着他们的大将军走的,人一走就把火光也带走了,曲荃彻底落入了黑暗之中。朔石斛跟在最后,方才危岳雁方才的话句句都在要曲荃的命,谁能想到辛辛苦苦查的案子最后竟然查到了自己头上,不论刑部的史桩是不是真正的凶手,这件事从现在开始曲荃已经处于被动中。
“阿荃。”朔石斛极低的唤了一声,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火折子吹亮了,给曲荃照明。
曲荃避而转身,将挚友和光明皆隔绝在背后,摆了摆手,“你先去吧,不必顾我。”
朔石斛愣了愣,知道曲荃这是在帮他避嫌。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将火折子硬塞给曲荃后自己摸黑离去。
曲荃拿着已经熄灭的火折子,一个人望着沉沉的江面出神。案件错综复杂还未能理清头绪,危岳雁这一步也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但既能破案又能为民请命又能拔除她的几枚党羽又能累及刑部的事情,对于她危岳雁来说,定然不是什么坏事吧。史桩是弭罪司的人,而弭罪司隶属于刑部,是刑部的重中之重。史桩一旦出事,连累的将不仅仅是她曲荃一人。
事已至此,曲荃却并没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崩溃感,她只是觉得,今夜的万霞山,静的出奇,连一点风吹的声音都听不见。星光点点落在江面,仿佛这尘世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独来独往独死独生,锦水汤汤天地泱漭。
我何戚戚。
“曲荃?”
谁、谁在叫我?
“曲荃。”
这里不就只有我一个人吗?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曲荃你傻啦?!”
手中的火折子被人一把抢走,簇的一下火光再次跳跃舞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光亮映照的却是曲荃的位置。
曲荃讶然回眸,却见凌雪霁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映在火光下,长眉入鬓顾盼神飞,彷如隔岸的青鸾惜着此间的光亮,引吭高歌越江而来,轻盈的落在她的肩头,与她共同沐浴在光明之中,隔绝一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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