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继续道:“少林派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xing命,凌厉狠辣,大gān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项绝技之后,在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在少林派,那便叫做‘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须知佛法为求渡世,武功却为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制衡。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玄苦大师点头道:“得闻老师父一番言语,小僧今日茅塞顿开。”无名合什道:“不敢,老衲说得不对之处,还望方丈指教。”玄苦合掌道:“静听老师父讲授佛法。”
无名又道:“少林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为不足,却要qiáng自多学上乘武功的,但练将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内伤难愈。本寺玄澄大师一身超凡俗的武学修为,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间,突然筋脉俱断,成为废人,那便是如此了。”
玄苦突然上前行礼,说道:“老师父,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兄?”那老僧摇头道:“太迟了,不能救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他始终执迷不悟。现下筋脉既断,又如何能够再续?其实,五蕴皆空,色身受伤,从此不能练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开悟,实是因祸福。方丈所见,却又不及玄澄大师了。”玄苦此时对无名,由轻视到重视,再到如今的崇敬,道:“是。多谢开示。”
无名道:“方丈勿要如此,老衲在少林寺诸位照拂,方丈如此客气,如何敢当?”玄苦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手臂下轻轻一托,身不由己的便站将起来。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心到力至,真正身具广大神通、无边佛法?
无名又道:“本寺七十二绝技,均分‘体’、‘用’两道,‘体’为内力本体,‘内’为运用法门。萧居士本身早具上乘内功,来本寺所习的,只不过七十二绝技的运用法门,准有损害,却一时不显。”
无名叹了口气,向萧远山道:“萧居士,你近来小腹上‘梁门’‘太乙’两xué,可感到隐隐疼痛么?”萧远山全身一凛,道:“神僧明见,正是这般。”那老僧又道:“你‘关元xué’上的麻木不仁,近来却又如何?”萧远山更是惊讶,颤声道:“这麻木处十年前只小指头大一块,现下……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
于虚雨、玄苦一听之下,知道萧远山三处要xué现出这种迹象,乃是qiáng练少林绝技所致,从他话中听来,这征象已困扰他多年,始终无法驱除,成为一大隐忧。
无名说道:“萧施主宅心仁善,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大宋子民,不必多礼,待后我告知恢复之法。”无名叹了口气,说道:“萧老施主过去心怀仁慈之心,杀妻大仇,也未连累无辜,将来必有福报。”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年纪虽老,不减犷悍之气,听无名讲完,朗声道:“萧某已过六旬,有子成人,纵然顷刻便死,亦复何憾?”无名摇头道:“老衲自会医治老施主。只是老施主之伤,乃因练少林派武功而起,yù觅化解之道,便须从佛法中去寻。”
无名立起身来,走到萧远山面前,微微一笑,说道:“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我问萧老施主一句话: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你肯不肯为仇人医治?”
萧远山一征,道:“我替仇人治伤?”萧远山少年时豪气gān云,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一心一意为国效劳,树立功名,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他与妻子自幼便青梅竹马,两qíng相悦,成婚后不久诞下一个麟儿,更是襟怀慡朗,意气风发,但觉天地间无事不可为。不料雁门关外,奇变陡生,堕谷未死,人物全非,什么金钱功名,皆如尘土。他本是个豪迈诚朴、无所萦怀的塞外大汉,心中充满仇恨,xing子越来越乖戾。在少林寺中潜居数十年,昼伏夜出,勤练武功,一年之中难得与旁人说一两句话,xingqíng更是大变。所幸他的授业恩师,却是位仁慈心怀的人物,自小灌输他宽恕待人、仁爱为本的观念。因此虽然知道玄慈大师带头,却无法下手。对乔峰授业恩师玄苦、丐帮汪帮主等人也心怀感激。
他入少林多年,虽有杀妻之仇,但却从未杀过一人。唯一做过一件事qíng,就是将虚竹偷走,轻伤叶二娘。玄慈与叶二娘的私事,让萧远山无意获悉,他将虚竹偷偷抱走,也未起伤害之心,只是将他置于少林寺菜园,让少林寺僧众收养。
正文 第六十回 少林寺(六)
他与玄慈的仇恨,因为于虚雨居中设法调解,终于化解于无形。他在得知当年惨案真相以后,所恨只有慕容博一人。如果慕容博受伤,他不去落井下石,已经是仁至义尽,若让他耗力救治,他却是万万不能。他虽然历经突变,却还能保证豪迈xingqíng,因此他寻思一会,道:“若是慕容博这厮,我决计不救。”
无名说道:“慕容博作恶多端,恶有恶报。今有于施主和令郎率领中原武林与他为敌,他必然身败名裂,离死不远,你在世上之事,都已无牵无挂。若此时慕容博身死,问一下萧施主,你何去何从。”
萧远山闻言,幻想恨之切齿的大仇人—慕容博身死之后,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但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只觉得这世间再也没什么事qíng可gān,活着也是白活。顷刻之间,心下一片萧索:“仇人都死光了,我的仇全报了。我却到哪里去?回大辽吗?去gān什么?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去gān什么?带着峰儿làng迹天涯、四海飘流么?为了什么?”
无名道:“萧老施主,你要去哪里,这就请便。”萧远山摇头道:“我……我却到哪里去?我无处可去。”无名道:“怨怨相报,何时方了?”说着踏上一步,提起手掌,往萧远山头拍将下去。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老僧的右掌正碰到他脑门,萧远山应声身死。玄苦见此,不由大吃一惊,却见于虚雨含笑不语,也不能上前探视。
此时无名抓起萧远山的后领,将他提起,迈开大步,在室内走了数十圈。无名道:“我提着他奔走一会,活活血脉。”玄苦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给死人活活血脉,那是什么意思?顺口道:“活活血脉?”无名道:“他的内伤太重,须得先令他们作guī息之眠,再图解救。”玄苦心下一凛:“难道无名刚才那一掌,并不是置萧远山死命?”
无名绕着萧远山缓缓行走,不住伸掌拍击,有时在“大椎xué”上拍一记,有时在“玉枕xué”上打一下,只见萧远山头顶白气越来越浓。过了盏茶时分,萧远山的身子微微颤动,满脸红光,慢慢睁开眼来,向无名看了一眼,随即闭住。
玄苦这时方才明白,无名适才击打萧远山,只不过令他暂时停闭气息、心脏不跳,当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项法门。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guī息”之法,然而那是自行停止呼吸,要将旁人一掌打得停止呼吸而不死,实是匪夷所思。无名既出于善心,原可事先明言,何必开这个大大的玩笑。玄苦心中积满了疑团,但见那老僧全神贯注的转动出掌,谁出不敢出口询问。
渐渐听得萧远山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旁观者均知,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
无名唤于虚雨过来,道:“你身上yīn气甚重,可吸纳其身上阳气,再给他些yīn气,既可提高你修为,又可医治他的内伤。”于虚雨过来,盘膝坐在萧远山前面,伸出双手,与其双手相接,闭目运功。突然间只听得无名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yīn济阳,以阳化yīn。血海深恨,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于虚雨四手jiāo互握住,听无名一喝,两人体内的内息往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萧远山脸色渐渐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再变成常色。而于虚雨脸色却变得血红。又过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萧远山站起在无名面前跪下。无名道:“你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遍,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倘若适才就此死了,还有报复妻仇的念头?”
萧远山道:“弟子空在少林寺做了三十年和尚,那全是假的,没半点佛门弟子的慈心,恳请师父收录。”那老僧道:“你的杀妻之仇,不想报了?”萧远山道:“弟子生平杀人,虽然不多,也有几十,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眷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弟子虽死百次,亦自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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