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月起身下榻,缓缓踱步至窗前,背对着顾笙长身玉立,淡然道:“现如今,即位诏书已经搁在太和殿牌匾之上,栽赃争斗都是迟早的事,父皇将孤囚禁于此,兴许是想让二姐将矛头转回大哥身上。”
顾笙心头一咯噔,这么些天来,她心中的重重迷雾,被小人渣这一句话点破。
难怪她总觉得不对劲,这么大颗石头丢进湖里,一层水波都没翻开,也没听皇帝定下九殿下谋逆的罪名。
原来皇家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得,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算计,一举一动都是障眼法,专门糊弄他们这群局外人。
顾笙顾不上披起外衣,匆匆下chuáng趿拉上浅口绣花鞋,追到窗边急问道:“圣上是在做样子?那他为什么还这么狠心赏殿下板子?”
江沉月转过头,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她:“父皇肯定还有他自个儿的计较,但只要琢磨出这层……”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突突”两声叩击声!
不等顾笙回过头,一扇窗就被向外拉开一条fèng,紧接着,五皇子悄无声息的探进大脑袋……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五皇子那张无辜的脸,瞬间被江沉月一掌拍了出去!
“哐当”一声,九殿下猛力关回窗户,仔细扣上窗栓,侧眸淡定的吩咐顾笙:“爱妃去把衣裳穿好。”
顾笙:“……”
五皇子您的脸还好吗!
窗外那股寒风钻进屋里,chuī得顾笙一个激灵,这才清醒的意识到,分别即将来临。
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顿时又拧巴成一团,红着眼眶抬起头——
小人渣还立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呼吸间,在那股寒风中激起一层薄薄的白气,模糊了那双绝色的浅瞳,雾气顷刻消散而去,美得像一场梦境。
顾笙眼泪溢出眼眶,咬着下唇使劲摇头,“仆不想离开殿下……”
由不得她抵赖,身体就一手被揽入那个让她无比依恋的怀抱,温热的吻轻轻落在耳垂,“孤不会让你等太久,江南那头快出事儿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打横抱回chuáng榻上。
顾笙忍着泪水穿好衣裳,攀上窗口跃出房。
直至宫院围墙,江沉月松开她的手,目视着她,一步一步后退。
顾笙双眼被泪水模糊,死死捂住嘴,才能不让悲痛惊醒寂静的夜。
两位皇子带她一跃上围墙。
回过头,她的爱人还立在月光下,仰着脑袋对她调皮的飞了一个吻,浅色的笑眼在月光下水波潋滟。
回到府里,又开始暗无天日的思念。
身体里的灵魂标记就仿佛炽烈的罂粟,一寸寸蚕食着她的意志,叫人难受得发狂。
江晗频繁来信催促她去城外见面,顾笙赴约两次,故意探了口风,果然,江晗的意图确实在于打压超品皇爵在朝中愈发难以压制的威势。
如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父皇的垂青,江晗就借助外界力量对皇帝施压,即使父皇想传位于非纯种大夏血统的小皇爵,江晗的党羽也一定会极力阻挠——
罪是江沉月自己认的,一个被钉在谋反罪名上的皇爵,有什么资格继承皇位?
顾笙此时已经没了规劝的念头,一心博取信任稳住江晗。
在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轮流协助下,顾笙每月都有一晚能入宫与江沉月度过。
灼心的等待,让她痛苦至极却又乐此不疲,对相见的期望,成了她维持她灵魂存活的唯一火光。
半年后,江南灾民揭竿而起,起义军规模与日俱增,震动朝野。
江晗奉命领兵建瓴而下,三次围剿,损失惨重,起义军的队伍却日渐壮大。
一年前,江沉月曾在围场对她说:“南两省不久必起祸乱,江南卑湿水热,军士长期驻扎有损战力,且北方骑兵不善水战,二姐务必加紧编练水师,加固战船,以备不时之患。”
如果当日听从劝谏,江晗今时也不必如此措手不及,只是没料到,那样的地理环境下生长的文弱百姓,竟有如此坚韧的力量。
祁佑五十二年,仲夏。
皇帝领兵亲征,点五皇子、七皇子伴驾出征,并下旨令九皇女戴罪随征。
顾笙在府中满心忐忑,挖空脑袋的回想——只隐约记起,前世,九殿下似乎是在长江沿岸的几处要塞,与起义军jiāo战,三战三捷。
她担心这一世会出什么差错,所以想去提个醒,却如何都记不起具体的作战地点。
钟粹宫中,江沉月接旨谢恩,起身走入厢房,换回一袭皇爵冕服,踱步走至书案旁。
一张破旧的江南地图,横摊在书案之上,图中密密麻麻备注满了墨黑的字迹,唯有三道朱红墨色异常醒目,圈出了长江淮河沿岸的三处地理要害。
出征当天,顾笙一大早就准备好出府送行,石榴带着侍婢匆匆端上早膳,却见王妃一闻着菜香,就忽然一阵gān呕……
第150章
石榴急忙上前扶住主子,惊道:“姐儿这是怎么了!”转头匆忙吩咐侍婢传医官,却被顾笙抬手制止了。
顾笙弓着背,一手捂住上腹,又gān呕两下,虚弱的挥挥手,让人把菜全都收出去,站到窗边深吸几口气,总算缓和了些,踱步回到梳妆镜前,吩咐侍婢继续将发钗戴好。
石榴满脸焦虑:“主子还没用早膳呢,想换套什么菜式,奴婢这就去膳房传菜。”
顾笙蹙眉摇摇头:“我没胃口,还是快些拾掇停当去宫里,难得圣上准许临行前探望殿下一眼,别耽搁时间。”
石榴还是不放心,追出门去,想查看方才上的菜出了什么岔子。
一进膳房,当差的三个厨子吓得直打摆子,险些给石榴跪下去。
石榴让他们退开,亲自上前,对着菜式一道一道仔细闻,香得很,没有不新鲜的。
这真是怪了,每日早膳都是照着王妃爱吃的菜式轮番上,怎么主子今儿这么大排斥的反应?
石榴没功夫细察,只得吩咐长随进一步查看菜式,自己匆匆回了小院里。
顾笙此时已经梳妆完毕,扭头吩咐侍从,将前些时日准备好的行李都带上。
行李整整塞满了三个车厢,衣鞋蜡烛等必需品都齐了,其他多数都是gān粮吃食。
除了糖糕甜品,还有许多是专门晒gān的蔬菜,以及腌制的鱼ròu。
也不知军备的车马让不让塞进自家的物资,反正她得带去试一试。
出门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阵晕眩,顾笙一手搭住门框,闭目缓了缓,深吸一口气,继续走出门。
近些天来,她感觉得出身子莫名的困乏,也许是相思心切,顾笙没多想,一心赶路,顾不得身子不适,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路面稍有些颠簸,顾笙就感到胃里一阵翻腾,难受得憋出一脑门细汗。
一旁伺候的石榴看得心慌,关切的问道:“姐儿这是怎么了?奴婢瞧您好几日都没jīng打采的,晚上睡挺早,白日里却还打瞌睡,回去一定得让大夫给您把把脉。”
顾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喃喃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时不时觉得反胃,犯困。”
石榴愁容满面的嘟囔:“夫人怀上您那会儿,倒是时常犯困gān呕……”
这句话如同晴空炸雷,炸得顾笙猛一“咯噔”,脸色霎时间惨白。
“您怎么了?”石榴掖着帕子替她擦汗。
脑子里“嗡嗡”直响,顾笙僵直许久,涌上脑门的血液缓缓流回发麻的四肢,她哆嗦着抬起手,抚住小腹。
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这半年来,九殿下统共就幸过她六回,女官说过,停药后少说一年多才能怀上,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江沉月被囚禁在宫中半年多,她却怀上了身子,旁人会怎么看她,难不成招供自己偷入过钟粹宫?
顾笙缓缓低下头,呆愣的看着平坦的小腹——
孩子才多大?两个月?三个月?
到头来,还是要她打掉头一胎吗?
光是想想心就一阵揪痛,和上一回不同,不仅仅是出于责任,大概是人说的母子连心,一种无形的牵连,让她仿佛能感应到孩子的存在。
小家伙这时候降临,是想在九殿下上战场的日子里,替自己的阿涅陪伴娘亲吗?
顾笙心如刀绞,恍惚中想起八公主的话:“我最后悔的,就是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唯一能牵引我活下去的念想都没有,眼前无数条敞亮的大道,没有一条是我能走的……”
她心头骤然一紧,一个无比执着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要保住孩子!
顾笙的表qíng渐渐平静下来。
一旁的石榴惊慌失措,任她怎么询问,主子都没有回应,顾笙脸上惊涛骇làng的面色过后,又如同退cháo后平静的海面,深不见底。
不能影响九殿下出征的心qíng,不能让她有一丝牵挂。
顾笙的脑子仿佛沉睡数年后,带着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起来——
她像是长期被超品皇爵坚实的龙鳞庇佑着的蜉蝣,再失去一切遮挡后,却不敢慌张,因为有一个无比脆弱的生命,需要她的保护。
她的孩子,需要她变得qiáng大!
“我娘怀上我的时候,是多久开始起反应的?”顾笙笃定的看向石榴。
石榴疑惑的眨眨眼,好在记得很清楚:“夫人反应很早,没上两个月的时候就开始犯困了。”
“一个多月就有了反应?”顾笙回过头,如果自己也才怀上一个多月,她可以趁今儿送行前,光明正大的与九殿下同房,等孩子落地,就对外称“早产”。
到那时,哪怕有人质疑孩子的血统,也可以请太医验明是不是江沉月的种。
于她而言,最大的威胁,是江晗会不会阻止她生下这个孩子。
代理朝政的是大皇子,他那xing子,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顾笙捏紧拳头,决定暂时隐瞒怀上的消息,一是为了让江沉月安心出征,二是为了掩人耳目。
等肚子显怀了,她就尽力躲在府里,哪怕真到了兵刃相接的一日,江晗也不一定能狠心叫她一尸两命。
就算她没有被正式册封,孩子却是超品的种,若是江晗胆敢违背祖训,那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再退一步说,宫里还有尤贵妃,尤贵妃身后,缱绻着整个罗马帝国的刺刀。
在江沉月被囚禁的半年里,尤贵妃沉默了三个多月,暗中遣使者回了故乡,调集一批罗马铁骑,陆续在大夏边界驻扎,随时做好“以武力带孩子回娘家”的准备。
相比于现如今留守京都的驻军,这批铁骑的威胁可不算小,用他们做孩子的后盾,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理清局势后,顾笙眉目渐渐舒展,淡然自若的下了车,吩咐接应的太监将车上的行李卸下来,一同走入后宫。
一进坤宁宫,顾笙就瞥见西暖阁那头的行李货物,堆得跟小山似得,她随口问了一句,就听小太监回禀:“那些都是娘娘们给九殿下准备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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