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把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殊不知千里之外也有个人跟他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青歌少君侯,究竟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绿野长秋冷笑一声,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茶杯,热茶和鲜血一同淋漓到了昂贵的毛毯上,她沉声喝道:
“就凭着……”
凯撒冷眼看着艾伦·布莱特那骄狂的表qíng一瞬间凝固了,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就凭着她至今为止,都能坚持一个‘绝对公正’!”
第15章
两年前,丽都。
“法师之上有法圣,法圣之上还有法神,世间万事万物均处于根源,根源才是法术之本。”青族少君侯青歌在辞退了无数徒有虚名的法师之后,终于请到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此时他正在给青歌将本来是她入学的时候才能听的东西,十来岁的小姑娘却照样听得津津有味。
青歌少君侯厉害在什么地方?正常人,换个说法,正常的法师都是要有老师引导着入门的,毕竟根源的要求十分苛刻,如果无人护持,便是九死一生,比如凯撒·奥罗的老师就是戈林法师,而绿野鸿影的半个老师便是青歌了。
可是青歌,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是已经被“根源”认可过的人了!
她日后的道路,不仅是一片平坦的康庄大道,更是比别人多了无数种选择!她可以在修习法术之外另学剑术、药剂调配,而且花别人一半的努力就能取得相应的成就!更何况她多少年来勤修不辍,十二岁那年就成为了火属xing的四阶法师,是奥斯曼帝国年纪最小、成就最高的少年天才,并且不为外界称誉诋毁动摇半分,就这样一日日地坚持着堪称无聊枯燥的剑术与法术练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甚至当时就有人说过了,如果真有人能成圣封神,那么这位少君侯便当是那种大能人物,除青歌外,再无他想!
“你要成神?”老人一怔,呵呵地笑了起来:“哎呀,青歌要成神哪。”
他的语气十分宽和,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在大放厥词,而是一名已经成年了的、惊才绝艳的法师在与他一同探讨成神之路怎么走似的!
“真言口,yīn阳手,笑饮生死一杯酒。谗言舌,谎之眸,huáng泉路上恩怨厚。慈悲心,刚介骨,众生白相我浮屠。公正身,七圣全,成圣成神一念间。”他拍着桌子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古朴的曲子高高低低变换出诡异的音色,却有种莫名的苍凉与悲悯:“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那——”
“——诸神创造欧诺塔大陆之后,‘神之纪’就此尘埃落定,造七圣,起高塔,从‘根源’里化出真言巷与原罪门。”
青歌用笔在纸上无聊地滑来滑去,隐约成了个高塔的形状:“那么帝都中心那座荒废了好多年的占星塔,就是诸神时代的遗物吗?七圣我也听说过大概,可这些到底是什么?”
“这些……不是什么。”老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解释:“它们甚至不是一种具体的、具象化的存在。顾名思义,就是有真言口的人一生一世不能说谎,yīn阳手双手一伸就能连接生死穿透轮回,谗言舌之主此生只能挑拨离间,谎之眸的拥有者可以欺骗过天下所有法师的注视,心怀慈悲,救苦救难;傲骨刚介,宁折不弯。行端坐正,虚怀若谷,问心无愧,是为公正。”
青歌:“……这都是长在人身上的东西,怎么说没有存在呢……”
“它们不是固定的一个器官,或者一种存在,它们更接近一种概念,一种象征。比如这个人天生爱嚼舌头,若是因此犯了什么大罪,抑或是机缘巧合之下惹下祸事,‘根源’就可能会把这个规则加在他身上,那么他从此之后就只能与离心之语相伴,他就有了‘谗言舌’。拥有者是唯一但不是固定,冥冥天理,公道长存。”
“那么成神成圣,就必须得拿到七圣物是吧?”
“唉。”老人发出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少君侯啊,你太倔了,太爱钻牛角尖。如此也就罢了,还薄qíng寡义……我可不能告诉你。”
那这就是基本不可能的了,青歌想。谗言舌与真言口相对立,谎之眸不可能存身于公正身。怪不得自有书本记载以来,漫长的文明里只出过一个华莱·奥罗。难,真难:“那我想成圣,也是要有七圣物么?”
“你都没有心呀,还成什么圣,寻什么根源。”
“您说什么……?”
“法师路上,无心者难成大器——”那位老人的话语在多少年后被从艾伦·布莱特的口中说出,几乎分毫不差地将满满的恶意说给了青歌听:
“您再公正又怎么样!无心者难成大器!”
“您以为公正身还会青睐您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吗?”
“艾伦·布莱特,你闭嘴——”凯撒怒吼,却听见青歌低声吼了句:
“让他说!”
前面的军队已经和他们相隔有些远了,凯撒看了眼正在对峙的青歌和艾伦,向着艾伦·布莱特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策马追上前去了。
——归根到底,他还是奥罗,不会因为个人对青歌的喜爱而参与到这场无端的争吵里面。
青歌的眼睛亮的仿佛里面有两团鬼火,在漫天夕色下,衬得她的长发愈发有着流转的、摄人心魄的赤金色了:
“艾伦·布莱特。”
“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免得以后你犯了什么攸关生死的大错而我未曾施以半分援手的时候,你又要说我冷漠了!“
说完,青歌就策马追上前去,将整个人都气炸在原地的艾伦·布莱特,远远抛在了后面了。
说起星辰海青岚,很多人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哦,那个被自己老婆夺/权了的废物啊,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的脸”,第二个反应就是“被自己女儿亲手送上绞刑架的那个冤枉鬼”。多少人都在暗中说,青歌之所以坚持“绝对公正”,正是因为她之前做了这件亏心事,才迷途知返,转而追求用公正来抵消自己心底的内疚。
可是天知道青歌多委屈!再怎么说也是血缘亲人,再怎么说都有亲qíng相连,要不是因为那个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的、见不得光的秘密,谁会愿意将自己的父亲推上绞刑架去受死?
青歌抿着嘴,突然就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对着华色低声喊道:
“你将来要是犯了什么死不留全尸的大错,我也会亲手送你去死的!”
华色刚想打个哈哈来活跃一下气氛的时候,突然就僵住了。她看见青歌的眼角有着微微的亮色,就好像一泓碧水碎在了她的眼睛里,汪着满满的晶莹剔透,划出一道几不可见的痕迹没入法师长袍的高领,在落日的余晖下尤为明显,有种刚过易折的、脆弱与冷定jiāo织的复杂美感。
“少君侯……?”
然后毫无预兆地,青歌就身体猛然前倾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华色眼明手快拦住她的腰,却发现刚刚青歌咳出了一口血。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色乍然落在毛色雪白的马身上,就显出一股触目惊心的、暗沉沉的铁锈色。
蓦地,华色听见有浑厚的号角声传来,马蹄声凌乱而沉重,前方无数人撕心裂肺大吼着敌袭敌袭,火光猛然跃起烧红了半边天。她抱着怀里因积愤成疾,怒火攻心而失去知觉的红发少女,她的少君侯她的青歌,就无端生出种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感觉。
然后她就当机立断地带着青歌……逃了。
“我知道您醒了肯定要骂我的。”华色抱着青歌一个翻身滚下马,下一秒那匹白驹身上就被深深地she进了七八支利箭,喷出细小的红色血柱,华色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掏出个瓶子,看也不看地往地上狠狠一扔,浓烟四起:
“不过眼下还是活着的好啊!”
她怀抱着昏迷过去的青歌沿着斜坡一路滚下,镞镞利箭紧随在她身后将她一路bī了下去,而那个看似一片平坦、尽是葱郁的低矮灌木的尽头却是个无底深渊——
“啊————!”
为首的男子往下探头看了看,就被那浩渺的云海和可怖的高度吓得立刻缩回了头,对身边几人招手,做了个“死亡”的动作,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青歌在一片昏暗中,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从垂髫稚子到豆蔻年华,从帝都到丽都再到皇家学院。无数往事翻卷而来,将陈年伤疤再一次鲜血淋漓地剖开。
黑衣的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我只有在这个位置上才坐的安稳,行将就木的父亲被押上断头台之前那个不甘又欣慰的眼神。塔斯克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嗤笑青歌你真好骗,荏苒长秋里绿野鸿影绝望的嘶吼,甚至于更早更早之前塔斯克毫无生气地躺在chuáng上时,她将那只瘦弱的手握在掌心感受到的灼烫的温度。苏珊问她少君侯你不会去的吧,绿野青岚跟她说你要看对方的眼睛。
我看了,我看了每个人的眼睛。为什么这些背叛与伤痛都要加诸我身,为什么我所挚爱的,我所渴求的,我所信赖与追寻的珍宝,都要尽数遗弃我,都要回报我背叛与痛楚,为什么。
——少君侯,你没有心。
昏暗的岩dòng里,华色狠狠地啐出一口血,而她脸上那股似乎常年不褪的笑容,此刻也更加灿烂了:
“——竖子尔敢!”
第16章
青歌大口倒抽着冷气从噩梦里醒来,一瞬间仿佛还置身于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周围一片黑暗,寒气侵袭进单薄的衣衫,只有身上环绕的手臂带来一丝温暖证明她还活着,活在这满布欺瞒与背叛的人间。
她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自觉记事以来便很少与人如此亲密过了,就听到身上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疼!……少君侯,你醒了?”
青歌眯起眼,在黑暗里逐渐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轮廓:“华色?我们这是怎么了?”
“敌袭。”黑发少女在黑暗里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已经自身难保的她却还在努力地安抚怀里的人——即使这个人只要有一刻清醒就无需别人保护:“少君侯别怕,我们逃掉了,现在是安全的。”
青歌:“你伤着哪儿了?我看看。”
“我没事,没伤着……”
“我看看。”青歌不由分说轻轻揽过华色单薄瘦削的肩膀,探了探脖子和胸脯周围没有致命伤就放下了心,手轻轻往旁边一蹭:“划着了?深不深?处理过吗?”
“嘶——”华色立刻疼地五官扭曲:“是蹭到的……用愈合药剂简单地洗过了,只是我不知道有没有追兵,也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时候就不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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