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你又要一个人了。
耳畔恍如千古长风掠过,心底一片荒芜,周遭所见所闻仿佛进不了她心里半分。未成人,声色犬马尽尝,未成人,背叛离乱早经。青歌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这么孤独。然而她挺直的脊背却始终不曾弯下半分,深绿的眼里高燃着骄傲的、不熄的烈火。
“青族少君侯这是……被抛弃了?”
“马尔斯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给青族少君侯甩脸色看!”
“嘘,别说话了,她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
正在低声八卦着的众人一惊,向着青歌所在的展示台转过去,却正好看见青歌从法师长袍的袖中掏出个窄窄的卷轴,一抖开,两手微微使力——
嘶啦。嘶啦。嘶啦嘶啦。
伴着细碎的撕纸声,塔斯克·马尔斯身形一震,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青歌,却只见容色昳丽的少女双手一振,顿时漫天碎纸洋洋洒洒,就好像落了场终年不化的雪,慢慢地凉透了他的一腔热血:
“塔斯克·马尔斯,婚约就此作废,你竟然连个法师都不是的话……那么本侯也就不稀罕要你了。”
公元420年,青族与马尔斯的两位少君侯结伴远离领土,进入帝都皇家学院进修。在入学当日,塔斯克·马尔斯抛弃身为水属xing法师的身份转而修行剑术,公然与青歌决裂,青歌少君侯寸步不让针尖对麦芒,当众撕毁婚书。
第2章
奥斯曼建国之初便明文规定,每位贵族不论职务高低均可享国禄供奉,若有朝一日国家战事迭起,硝烟重燃,所有的贵族须即刻披甲上阵,以血ròu之躯为家国筑起万里高墙,护得身后一方平安。
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然而这个本该十分完美的构思在数十年后便遇到了重重阻碍。和平的假象被骤然撕破,正值雅克共和国突袭之际,贵族们竟只顾四散奔逃,拖家带口乔装打扮试图苟延残喘。火光冲天哀鸿遍野,金银珠宝迤逦一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孱弱得拿不动一把木枪,家国危难只在旦夕。第七任皇帝华莱·奥罗已经拟好了遗书意yù以身殉国之时——
青族的前一任少君侯,与华莱年少时期共同巡游大陆求学的挚友,御封殿前大公青书,单枪匹马杀入皇宫,qíng急之下事急从权,青书软禁了一直政见不合的华莱皇帝,自挟军符号令三千禁军清君侧,护皇位。他们铁甲铮铮刀不入鞘,在皇宫外血守一天一夜也未让雅克军队进入皇宫半步。时至今日,皇宫有几面粗糙的石墙fèng里尚有深重的暗红铁锈色,传说是多少年前那一个惊魂之夜,无数忠魂与贼子混杂的、飞溅的血。
后世诸多史书对此次护国有功的逾矩之行的猜测均转向了一个微妙的方面。正史里信誓旦旦说皇帝与大公素来是知心好友,经此政变后从此肝胆相照荣rǔ与共;有的野史里说大公其实是雅克派来的间谍,然而皇帝在兵临城下的一番慷慨陈词使得他幡然悔悟,终是凭着一腔热血誓死捍卫家国;有的更是不着边际地猜测大公愿倾力举兵只是因为对皇帝的某位宠妃一见钟qíng,爱屋及乌地也要保住这岌岌可危的帝国。诸多猜测争议良多,而其中少有的几点共同处,除了对那场战役惨烈程度的描述之外,也只有那句大公在深深宫闱里发出的,似满含血泪的不甘的怒吼:
“华莱·奥罗——!”
青歌合上手里烫金描花的《奥斯曼帝国史》,轻轻笑了一声,眼角余光漫不经心地瞥过一旁垂手侍立的两位女仆:“本来是个好好的dàng气回肠的故事,大公为什么就是不把这句话说完呢——你是学院派给我的女仆?哎呀,长得挺清秀。抬起头来我看看。”
年近三十的女仆长急忙戳了戳一直安安静静低着头的女子:“喂,少君侯叫你呢,赶紧抬起头来!”
她轻微地震了一下,青歌玩味地挑挑眉,被吓的?然后她抬起了头,齐眉发帘后那对惺忪的,迷蒙的黑色双眼就这样直直撞进了锐利的深绿色双眸。
……睡着了?
女仆长看着青歌喜怒不明的脸,慌张地解释道:“少君侯!这个……这个孩子不是学院派给您的女仆,这是我姐姐的遗孤,冒昧领来斗胆在您手下讨个差事……要不我百年之后可真没脸去见我的老姐姐了!您看看!挺乖的!是有点爱走神,但是、但是绝对不会耽误本职工作!她会fèng衣服,会做饭泡茶,手也很巧,收拾东西绝对利索……”
“嗯嗯,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啊。”青歌“啪”地一声把厚重的可以当凶器的帝国史拍在桌子上,含笑反问:“可是这些东西是个仆从就会,我为什么要用自己有限的年金去额外再雇佣一个连觉都睡不醒的人呢?”
这里她撒了谎。少君侯平日用度均由本家报销,且按例享国家第一等贵族年金,可谓是十分优渥了。但是青歌这个人就是有那么点小恶劣,特别喜欢绷着一张脸去吓唬人,美其名曰“锻炼心理承受力”,被这样唬到过的人手拉手能环绕整个皇城三圈。红发绿眸的少女单脚把那把huáng梨木雕花椅蹬的只有两条腿支撑在地上,眉眼弯弯地发问:“呐,你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长,说来本侯听听,说得好,就留下你。”
面前的黑发女仆在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后,慢吞吞地开了口,带着西南地区独有的发声腔调,咬字有些模糊,元音又十分柔和清楚,形成一股特别的温柔含蓄的感觉:“禀上少君侯,私以为青书大公那句未完之语没能说完的缘故是!”
青歌十分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是因为什么呢?”
女仆单手握拳锤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用一种慷慨激昂莫名振奋的语气激动地说:“一定是因为皇帝以吻封缄!试想,大公与皇帝在年少游学巡游大陆时便qíng愫暗生,可谓天造地设!然而限于身份与xing别之限只能把这份爱恋深埋心底,然终有一日家国破乱,爱人生命危在旦夕,大公终于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感qíng故而——”
“你快闭嘴!!”女仆长被这个满眼放光的傻姑娘满嘴的不着调直接吓懵了,刚反应过来便狠狠地戳了一把她的腰:“就你话多!少君侯、少君侯你听我解释,这孩子就爱胡思乱想,可是真的很能gān……”
“诶,接着说。”青歌却好似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虽然我先祖被人素来妄加议论让我很是尴尬,可是今日听此说法感觉……别有一番风味呢。你叫什么名字?”
“故而一腔孤勇执意捍卫皇帝爱人!连夜举兵袭入宫帷,纵明知九死一生虽千万险阻亦往矣,发誓与毕生挚爱!——啊?哦,”女仆滔滔不绝的话匣子好不容易刹了个车,迟钝地反应了半天才从脑内莫名的桃色历史里挣脱出思绪,羞涩地蹭了蹭脸:“我叫华色。”
“很好,华色。”青歌咀嚼着这个名字,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她口中缓缓道出的时候,就莫名沾染了一丝馥郁的香气,宛如最亲密的qíng人间耳鬓厮/磨的甜蜜私语,“发誓与毕生所爱怎么样?来,把它说完。”
华色出神地看着面前红发少女清隽端丽的侧脸,心里不由自主想,这么好看的女xing少君侯,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一边呆呆地把剩下的胡言乱语补完:“发誓与毕生挚爱……同生共死。”
她放慢了语速后,那种柔软温凉的语气就更明显了,明明是一堆毫无逻辑根据可言的胡言乱语,平白地就多了几分缱绻深qíng。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赫赫有名的少君侯,而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居家李狗蛋——打住打住。
青歌无视了小心翼翼的女仆长煞白的脸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华色?你叫华色是吧?我雇佣你。明天就把铺盖搬来睡在我的套间外面,做我的贴身女仆。”
第二天,侍从之间全都在暗下盛传那个古古怪怪的傻姑娘被青族少君侯相中,签下契约留做近身侍女的消息,其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堪比老虎吃糙与母猪上树。
“衣服换下来要第一时间加以清洗,绸缎与丝织品之类的贵重衣物要用特殊洗涤剂轻柔揉搓,绝对不能像你以前洗那些大路货一样用棒子锤;各种珠宝首饰要收好,按分类摆放在首饰盒里;书本笔记之物要在睡前摆在桌子上,第二天少君侯用完餐你就要赶紧——喂,你有没有听啊!”为傻侄女cao碎了一颗老妈子心的女仆长唠唠叨叨地嘱咐了华色半天诸多注意事项:“其实我压根也没指望少君侯能录用你,结果这下可好……你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本来应该好好庆贺下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你了,可你又啥都不会!少君侯到底在想什么啊……”
华色露出个gān净明澈的笑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仰慕与憧憬:“我觉得那位少君侯真好看啊!”
“你给我好好听着!”
噫吁,美色误人果然不假。女仆长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嘱咐相关事宜,然而华色却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地走了神——
她想起了青歌的那双眼睛。明明是个端丽明艳的美人,为什么就连笑起来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都那么冷、那么冷啊?
“——她能有多厉害!”九重宫闱里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奥斯曼帝国的摄政皇后面容扭曲地砸碎了一整套华美jīng致的瓷器低吼:“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
“皇后哪……”戈林法师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沉声道:
“就算是个小丫头片子,可是她所代表的东西,足以撼动大半个奥斯曼帝国!”
“那可是当年血战彻夜护住了奥斯曼帝国的青书大公直系后裔,师承百家、博众之长的眼下最年少的四阶法师!”
皇后听到“青书大公”四个字之后,怒气就突然平息了下来,声音却还是冷冷的:
“就是那个十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的父亲亲手送上绞刑架的青歌?”
“是。”
皇后一锤定音:“那就不用顾忌她了。就算我不是法师,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好命数,可我也知道——”
她露出个隐隐约约的、恶毒的笑意:
“无心之人,难成大器!”
“就算‘根源’青睐她,这不也在从四阶到五阶的路上卡了整整五年吗?”
戈林法师弓着腰不敢多说一句话,可是心里却忧愁地不知道揪掉了自己多少胡子了。他修行了大半辈子,也只能堪堪卡在五阶法师的尽头,未能跨入神域半分,而今年才十五岁的青歌就已经成为了四阶法师,这在整片欧诺塔大陆上都是十分罕见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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