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出去看看。”青歌一只手捏着法诀,另一只手握着法杖,本来是想摸一摸华色的头的,然而她发现自己一只手都空不出来,只好死了这条心,然后越过华色向上走去:
“我叫你你再出来啊。”
她在冒出dòng口的那一瞬间,发现外面的天光已经微微发亮了,看来她在回忆里消耗了过多的时间,而华色也就这样陪她等了下去,不禁心神巨震,几乎想回头看华色一眼。
可是她没有。她抑制住了自己的qíng绪,对着那些手握长/枪、头发上都缀了夜露的面无表qíng的村民们露出了微笑:
“坚守此地三百年的铁甲卫遗民们,有劳你们了。”
“我是现任青族少君侯青歌,前来调查为何铁甲卫的遗骸会被人利用、出现在雅克边境一事,你们愿意帮我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名须发花白的长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越众而出道:“少君侯……不是来接青书大公魂归故里的吗?”
“魂归故里?”青歌重复了一遍,叹了口气道:
“大公在百年前就身死魂殒、不得转生了,又哪来的‘魂’,可归故里呢?”
长者看着那本手札,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可是当年绿野兰颜皇后说过,能带着这本书出来的人,就能让青书大公真正地合上眼啊!”
青歌沉默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向这些殷切地等待着那个传说中“能让青书大公魂归故里”的人前来的、一腔热血的村民。绿野兰颜多少年前留下的话语终于被以讹传讹,她当年只是说,能进入陵墓、带出青书大公手札的人就可以决定要不要让所有真实的历史重现于世。
然而人们总是对未来怀有希望,对故人怀有依赖与过于美好的想象——
第40章
青歌对着身后高声喊道:“没事了,可以出来了。”然后华色在爬出来之后,眼疾手快地将一堆碎石全都摞在了地上,华色任劳任怨地蹲下身开始收拾烂摊子,这时青歌才看向他们,苦笑道:
“青书大公……在多少年前被华莱·奥罗bī死的时候,就已经身死魂灭了啊。”
“纵我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从生死轮回中抢人,况且我也只是个四阶法师,连当年身为法神的华莱·奥罗都未能完成的事qíng,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长者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地拜下去:
“少君侯。”
“我恳求您。”
他身后的一排人也都单膝跪地,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场面颇为壮观,连带着青歌身后的华色在终于修补好了那一堆残骸之后,刚一抬眼,也被震慑得下意识跪在地上了。
青歌下意识地就要去扶他:“您这是?”
长者深深一叩首:“少君侯,即使我们身处边陲,也听说您年少有为的诸多事例很久了。”
“法师的世界我们不是很懂,可是在这囊括万千众生相的世界里,连您都找不到让青书大公魂魄归位、安眠故土的方法的话……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青歌沉默良久,涩声道:“好吧,我尽力。”
长者欣喜若狂地重重一叩首:“少君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信得过您!”
“我们百年前的先祖被排挤得无处可归,有幸被带到这里为大公守墓,三百多年过去了,青书大公的遗物和先人骸骨一直都保护着望陵村,我们才能在这里生息繁衍,恩qíng至此,无以为报,现有铁甲卫遗民共四百余名——”
“任您差遣!”
青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微微泛着鱼肚白的天色,道:“我接受您的投诚。”
她上前一步,把老人扶了起来,扬声道:
“我,此任青族少君侯青歌,以我真名‘赤焰’,于此立誓。”
“我接纳青书大公当年的亲兵后裔,铁甲卫的效忠,我以魂魄为证,以血统为誓,属于铁甲卫的力量只会被我在家国危难之时动用,绝不为自己的利益而自用半分。”
话音刚落,青歌就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热流从那本手札里渗进了自己的手。她略微感受了一下,发现这股热流里什么都不包含,连一点儿法力都没有,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好像真的是将手浸入了热水中一样,又熨帖又舒适。
“我会将青书大公的遗物带回青族,立衣冠冢,将华莱·奥罗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还我的先辈一个公道。”
“我在极北之地立下守护之阵——”青歌将枫木法杖cha入泥土中,画出了一个繁复而玄妙的符号,顿时一阵淡淡的红光弥散开来,直接与她的法杖连在了一起:
“赤焰之青歌尚活在人间一天,望陵村就会平安一日。”
“非我亲口命令,任何人都无法将青书大公的守陵人卷入战火纷飞、勾心斗角。”
语毕,她对着老泪纵横的长者轻声道:“我十分感激诸位,在百年来坚守我族青书大公陵墓,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也没有退缩半分。”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青歌将老人扶起,轻声而不失坚定地问道:
“那个动用了yīn阳手,将我族英灵铁甲卫的遗骸重现世间的人是谁?”
密室内。
华色在一旁的藤椅上用一种骨骼清奇的方式把自己塞了进去,正在打盹,青歌简直没眼看她的姿势了,只好将她整个人都qiáng制抱到了一边的chuáng上,还给她盖了chuáng薄被,才转身对老人道:“您是说,从数年前起,陵墓中便有异动?”
“是的。”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本来以为是青书大公墓中机关被盗墓贼触发,便命人严加看管,然而数天过后,根本就无人出入。”
青歌道:“yīn阳手身为七圣物之一,自然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qíng况下号召亡灵,一般人是看不见的……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的?”
老人的脸上现出一种羞惭的神色,道:“说来惭愧,在今天少君侯告诉我们之前,我们根本就没发现。”
青歌捂住了自己的脸:“诸神在上,我可真是个能给自己来事儿的人啊——不,您别愧疚。”她连忙安慰脸色大变的老人道:“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qíng。”
“既然号召了亡灵用于军事驰援雅克,那么此任yīn阳手的拥有者必定与雅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青之一族素来被冠以‘无冕之王’的称呼,要查出何人在幕后下黑手,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铁甲卫生前为我帝国鞠躬尽瘁,死后便改安享静谧,只要我能查出来到底是谁惊扰了铁甲卫英灵……”青歌一锤定音:
“我定当让他,血债血偿,有去无回!”
华色是在一阵饭菜的香味中醒来的,结果她刚起来就发现自己落枕了,呲牙咧嘴痛呼一声:“疼死啦!”
青歌面部表qíng一僵。这个锅她得背起来,素来锦衣玉食娇养于深闺多年的少君侯的确不会照顾人,好不容易想到让华色去chuáng上补觉这一点还让她落了枕:“我下次一定注意。”
华色还想说什么呢,就被青歌手里的那只纸鹤转移了注意力:“少君侯?学院来信了吗?”
那只纸鹤展开来就是印着皇家学院印章的信纸,上面用掺着金粉的墨水写着龙飞凤舞的通知,青歌只是扫了一眼就发出了凄惨的哀嚎:
“哎呦卧/槽我都被贬谪到极北荒漠了为什么还要考试?!”
华色觉得这种传信的风格有点眼熟,凑过去一看,道:“这不是奥罗少君侯的信笺么?”
青歌凄哀地抖开那一张信纸,感觉自己的人生不能好了:
“我在阵前出生入死!为国争光!风光无限之后转眼被贬谪极北荒漠,何等悲哀,何等凄凉!就不能给如此大起大落的我一点关爱吗?”
华色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对着青歌笑了起来:
“少君侯呀……您现在比当初咱们初见的时候生动多了!”
青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道:“诶有吗?我没发现。”
总之不管青歌再怎么挣扎再怎么有意见,她还是要遵守皇家学院的规矩在极北荒漠进行一年一度的考核测评。前来为她监考的是凯撒·奥罗,被熊孩子们摧残了一学期的他终于在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之后活了过来,虽然用青歌的话来说就是“从一条咸鱼变成了鱼gān完全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当还在苦bī哈哈啃课本的青歌看到凯撒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对视良久,就都笑了出来。
“少君侯好久不见,清减了许多啊。”凯撒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紫色的眼睛里一片满盈的笑意:“极北荒漠住得惯么?”
“住得惯住得惯。”青歌也回以十足的礼数,笑道:“奥罗少君侯客气啦。”
安东尼奥执政官看着这俩人礼数周全地客套来客套去,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你们好好说话不成吗?!
第二天就是考核测评的日子。青歌是以攻击与突袭见长的行动派法师,虽然在动手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进行一系列计算,以求用尽可能少的消耗取得尽可能好的效果,然而她本质上还是个实践狂魔,对于理论方面十分苦手,之前在青族本家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初现端倪,而到现在需要综合考评的时候,她就对着一摞书犯起了愁。
换句话说,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跨级动用五阶法术,却对着需要动笔写一大堆理论与引用的分析题十分苦恼。
华色对此表示十分不解:“您连皇室秘闻之类的外道消息都能过目不忘,怎么就卡在这里了呢?”
青歌从《魔法与根源》中抬起头来,眼下挂着硕大无朋的两个黑眼圈:
“你喜欢吃煎蛋吗亲爱的?”
华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喜欢啊,超级喜欢的。”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煎出半凝固的煎蛋,花多长时间才能做好吗——”正打算给华色举例子说,“就算是你喜欢的东西你也不可能全都知道关于它的一切知识”的时候,华色却十分实诚地说:
“我知道啊。”
说完,还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青歌终于感受到了被人堵住一口凌霄血的感觉:“不没什么。”
华色想了好久,才笑道:“哦,我知道了,您本来的意思是不是——”
“不我什么意思都没有!”青歌几乎要哀嚎了:“细枝末节的黑历史你就忽略它们吧!”
华色将热气腾腾的手磨咖啡轻轻放在了桌子上,含着微微的笑意轻声说:
“好呀。”
当晚青歌就史无前例地在华色的监督之下开始复习起了她以前看都不想看的长篇大论。黑发的少女双手支着下巴,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走神的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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