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恍_江照【完结】(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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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二人进了帐。陶钧点了烛火,明达点头道:“请于羌庭昌河西三营增兵,襄营不动。调军令我来写,用印发出就是。另固山营骑兵让副将领兵,时刻盯防土蕃碎叶方向,你亲自传令,让他们不得懈怠。”

  “是。”陶钧看了看屏风,给水壶中添上热水退了出去。

  郎怀没有真睡着。她闷闷仰面躺在chuáng上,眼底透着股倦极,和解不开的迷惑。

  明达执着灯盏进来,侧身坐在她身旁。郎怀露在被外的右手冰凉,她低声道:“多谢你。”方才外间的动静她听在耳中,却根本无意去gān预。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明达叹口气,道:“阿怀,你这般不妥。”

  “你是平西大将军,谁都可以躲,偏你不能。”明达倾身过去,两人凑得极近,呼吸可闻。明达轻手揉着郎怀浮肿的太阳xué,低声道:“朝中虽有尉迟将军,但他久在北边,对安西土蕃了解乏乏。杨大人虽可统兵,又熟知安西事宜,但他到底是文官,这种时候,是不中用的。淇公有勇有谋,资历也深,但淇公今年已快六十,若真请他来主持大局,只怕……”明达将几个能领平西一战的将领数个遍,道:“你我均知,父亲如此栽培你,爹爹如此器重你,都是为了安西若乱,自当由你平定。但若你自乱了阵脚,被怯懦控制,远的不说,便说林先,他为报仇冒进,但他的仇,你能就此作罢么?”

  耳听郎怀长嘘,冰凉的手臂从后搂住明达,让她伏进自己怀里。“你说的我都明白。”郎怀涩道:“但他……”

  郎怀忽而顿了,明达伸手抚过去,但觉一片湿凉,也不禁痛惜。

  “我竟然!救他都不能!”郎怀牙根做响,“身居此位,不能为小而失大局。可谁知这小,于我多要紧?”

  “我知。”明达听她说出来,放了一半的心,又更揪心。既然她知晓厉害,明达也不再说那些无用之言。只静静陪着她,听她把那些疯言疯语吐了个gān净。

  金乌现世,再逃避,天都是要亮的。

  怀里的明达睡得极不踏实,娥眉蹙着,泪痕依稀可见。郎怀深吸口气,吻了她的额头,低声道:“兕子,谢谢你。”

  走出帐外,早候着的竹君两步跑上前,仔细打量着她。

  郎怀目下青黑,但jīng神头不错,不再是昨夜里那般境况。三人放了心,陶钧将军务捡要紧的赶紧说了遍,兰君回了李进的伤势好转,竹君则督促她快些用饭。

  郎怀一一照做,而后道:“我去殿下那里看看,陶钧,传令各营将军副将,巳时中军帐,商议军务。”

  “是!”陶钧一喜,心知这便是妥了,忙去吩咐传令官。郎怀换了身上的脏衣,和兰君去李进帐中探病。

  李进右臂被军医绑缚固定,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早上便醒了,胃口还不错,用罢饭后,军医又诊了脉。

  “殿下底子好,等伤口结痂,留意着,莫使伤口再撕裂就妥。但胳膊还得留神,万不可动弹,否则怕骨头长不好,落下个残疾。”军中大夫向来直慡,有一说一,不是宫中那些太医说了都如没说一般。

  李进点头应下,脸色苍白,下巴上胡渣便愈发明显。他见郎怀进来,带着憾色道:“是我低估了那个花不喇,恐怕军中只有路将军能与之匹敌。”

  郎怀心中悔恨还未尽数纾解,但也明快许多。她没那么多时间去疗伤去通,仗还要打,安西还要平。

  仇,也就能报。

  “此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确是个劲敌,得想办法折了他。”郎怀在凳上坐定,道:“想必殿下也知道消息。我打算收归前锋营,亲自统领。”

  “也只能如此。”李进半靠着,眉头深锁,道:“恕我直言,兵法有云,十倍围之。如今疏勒城中守军八万,咱们本势均力敌,现在损兵折将,实不宜qiáng攻。”

  “本将已下令从各营调军。”郎怀回复淡然,道:“如今士气低迷,本将打算退守循州。”

  李进一愣,而后也反应过来,叹道:“也只能如此。待大军齐至,须立时打场胜仗,否则疏勒一战,孰难预料。”他明白郎怀此来目的,道:“固山营三个副将,如今能替代我主事的唯薄子佩。大将军可放心用他。”

  “如此甚好,否则有兵无将,才是大患。”郎怀默然,半晌没作一言。李进心下也难过,自倒在chuáng上叹息。

  二人默坐片刻,郎怀起身道:“巳时请薄将军到中军帐议事,殿下好生养着,我先走了。”

  “大将军请便。”李进半撑着目送她离开,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是疑心自己,亦是疑心郎怀。

  第148章饮马长城窟(五)

  首次和丛苍澜瑚正面jiāo锋,郎怀告负。大唐损兵折将,不得不退兵循州,只以骑兵牵制,防备土蕃突袭,也防备碎叶城增兵疏勒。

  林先和阵亡于城中的前锋营将士们被丛苍澜瑚扒光甲衣,挂尸城墙。土蕃人以此为乐,只半月功夫,日晒之下,战士遗体大多成了gān尸。

  固山营的战士们每每看到,除了qiáng烈的羞rǔ之外,更是仇恨不已。好在薄子佩治军严厉,才没出大岔子。

  这些日子郎怀一直埋首于地形图和疏勒城图中,苦思策略。她从林先战死的悲愤中走出,人愈发冷静自持,轻易不肯露半点口风。明达心疼于此,但不良人事务繁多,她也只能缓缓开解,望她早日恢复以往的飒慡朗澈。

  唯一有所进展的,便是隆尔逊了。他编入固山营,领参将,下统六百jīng骑,时常出现在疏勒城外。更何况隆尔逊刻意拉拢土蕃旧部,现在疏勒城中都知道,仁摩赞普的长孙隆尔逊就在唐军营中,要和丛苍澜瑚报父母血仇。

  丛苍澜瑚以雷霆手段处死了几个将疑虑表现出来的属下后,土蕃人终于噤若寒蝉,对此不敢过多置喙。但他杀父弑兄,已成不争的事实,再无人怀疑。

  入夏半月,长安城的旨意和家信一起送入循州城。可惜李遇的封赏虽至,林先已然战死,请罪的折子只怕还未送到长安。那位送信的御史在guī兹就被留下,按着李遇的吩咐,做了军中的账房,也算有个jiāo待。否则真要他个书生上战场,只怕根本活不下去。

  郎怀拆开家信,韦氏不过说些寻常趣事,郎怀略微放松心神,但没多久,就看到信末。

  “母亲高寿七十有三,今溘然长逝,已择吉时与父合xué,怀儿勿念。虽有悲qíng之由,国事艰难,亦当纾解悲怀,努力加餐饭。”

  郎怀未发一言,明达也从她的异动中瞧出不妥来。

  “奶奶她去了。”郎怀嗫嚅道:“想不到离开长安,竟是诀别。”她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至极,将信放在案上,起身离开屋子。

  明达长叹一声,看到信封里还有,顺手抽出,打眼看去却是郎恒的笔迹。

  “兄长如晤:祖母梦中仙逝,内有母亲cao劳,弟内外奔波,无力尽善,亦勉力为之,兄长可安。

  自慈父故,几经变故,始悟人存于世,自有所担当。弟不及兄长多矣,亦愿效兄长赤诚。天下之大,不知几何。弟虽一身弱骨,愿则在此。今兄长征战在外,弟自当守家守业,期兄长早日归家,弟自当求本心安,以行天下。”

  明达点点头,想着自家小叔叔终于有了成年男子的气魄,翻过纸张再看,她本因好笑而眯了的眼眸平静下来。

  “兄长和嫂嫂成婚多年,此次夫妻同去同归,弟羡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非吾愿,宁孤寡终身。然弟之所思,母亲斥之。唯默藏于心。

  尚姑娘远赴江浙为我郎氏,困于孝期不得替,恨恨。”

  放下信,明达若有所思,半晌才带着惊疑起身。

  追出城外,遥遥望见郎怀一身布衣,身形隐于huáng沙之中,明达慌乱的心顿时稳定。足尖轻点,马儿知晓主人心意,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郎怀回头,诧异地看着她道:“这般热,怎么就出来了?”

  马跑近了她才往下跳,郎怀伸手扶住了,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你方才没看恒儿的家信。”明达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续道:“以恒儿木纳的xing子,能说到这份上,只怕母亲是知晓了。”

  郎怀心疼地抹去明达额上的汗珠,叹道:“母亲明察秋毫,定是如此。但她也定不会因此冷落二弟。”

  “你觉得恒儿所说,真可好?”明达终究说出她的担忧来,道:“尚姐姐如此品xing,恐怕她还不知恒儿的心思。若他们两qíng相悦……”

  “若他们两qíng相悦,兕子,你待如何?”郎怀打断她,带些忐忑不安,轻声问。

  “自然想法子说通母亲,再和沛公好好说道。”明达拧着眉毛,言罢才悟了郎怀为何有此一问。她陡然气红了脸颊,啐道:“世间qíng态万千,我们不低人一等,恒儿和尚姐姐也如此。阿怀,我们……你……”

  郎怀凑上前去,忍俊不禁瞧着她,打趣道:“我们什么?我又什么?”

  明达这才明白上了当,狠狠砸了郎怀肩头,又在碰触的瞬间去了力道。二人说笑一阵,明达知晓她是怕自己太过忧心刻意为之,不由得又是欣喜又是感激。

  携手同归,明达靠在她怀里,叹道:“若非与你经历许多,我却哪里得知qíng之所钟,便是刀山火海亦甘之如饴?恒儿动心至此,只怕今生断难了去。可尚姐姐往日里待他便如沛公一般,分明只当他是弟弟,哪里存了男女之qíng?”

  二人说到此处,都是叹气。郎怀道:“尚姐姐不是一般闺阁女子,恒儿没有鲁莽表露,已然不错。此事,咱们也鞭长莫及,只能去封信安慰安慰。”

  “我看那个尚衍对尚姐姐一向贴心,虽然人在这里,总是把小姐挂嘴边的。”明达低声道:“尚姐姐当真对qíng一事如此寡淡?”

  郎怀想了想道:“尚姐姐幼遭家变,那些年里颠沛流离,丧父失母,一心都在怎么养活家人上。这几年生活无忧,又为伯父平反昭雪,旖儿既有国公爵位,科举又能夺榜眼,她也算对父母有jiāo待。”

  “尚姐姐不肯归宗,便是想要如今自由之身吧。她不是旖儿的姐姐,便是不婚嫁,也对沛公没有影响。”明达一语中的,道:“也不知将来尚姐姐会瞧上何等人物,也不知何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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