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有一瞬间的呆滞,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进来。
“席医生?”
席贤从脖子上摘下听诊器,一边给她检查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薄珏点点头,轻声说:“挺好的,就是有点累……席医生?”
“啊?”席贤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近乎透明的眼珠上移开,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她这个消息,弯腰给她盖好被子,“你好好休息吧,再有哪里不舒服的话,直接按chuáng头铃叫我们。”
薄珏嘴唇及下巴掩在被面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乖巧道:“好的,我知道了。”
席贤又嘱咐了一遍:“好好休息。”
他行色匆匆地出去了,好像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办,薄珏听到外面有两个护士在压低声音跟他说话,神qíng焦急极了,三个人的脚步声快速地消逝在走廊里。
新成人的契子如果契主不在身边是很难睡着的,虽然薄珏很累了,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动了动那只没有打吊瓶的手,略显僵硬地举了起来,摸到自己缠满了绷带的脖子上,奇怪,自己怎么受的伤来着?
医院的病号服袖子因为这个动作滑下来,薄珏动作一顿,手臂内侧可疑的痕迹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另一手上的针一把拔了下来扔在一边,高高地卷起两边袖子,直到肩膀。
小臂还好,只有零星的两点红色暗斑,不仔细看的话容易错认为是蚊虫叮咬的。大臂处就颇为惨烈了,因为吸吮用力过度,血液淤积不散,再加上偶尔几道掐伤的青痕,显得颇为可怖。
薄珏心里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她手指微颤,移到了宽松病号服的领口。
屏幕外的赵清阁扭头看向一同观看的老师,不可谓不直达目的地提醒道:“李老师,我想起来您是不是还有个研究项目要忙来着?别耽误了。”那老师悻悻然带上门出去了。
护士没有给薄珏套上内衣,所以胸前和小腹上爱抚过的痕迹没有丝毫遮掩便bào露在空气中,一览无遗。薄珏木然地坐在chuáng上,好像僵住了,一动不动,属于她的那双灰色眼珠里的光彩一瞬间黯淡下去,像是一尊冰冷的木雕。
赵清阁不见了,席贤发动了医院所有人,找人找得晕头转向,按下葫芦浮起瓢般,一桩事qíng接着一桩,赵清阁还没找到,薄珏又消失了。护士是在给她换吊瓶的时候发现她不在病房了的,从监控上看到她是一个人离开医院的,当时大厅里没有半个值班人员。
席贤气得差点把医院给掀了。
“还不快去找人!”
紊乱期的第一个夜晚悄然而至,两个人却同时失去了影踪。
那时正是初秋,白天还算凉慡,晚上更深露重,只穿着单衣就会很冷了,遑论是已经沾染了白露的糙地上,薄珏蜷缩在地上,从身体里溢出来的寒气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大脑里混沌一片,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像是陷入了可怕的魇中,脚下便是断崖,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脚,要把她往下拖。
她脸上本就不正常的血色耗尽,比平时还要苍白几分,额角微微透着冷汗,四肢开始抽搐着停不下来,牙龈咬出了血,对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惧的平复却于事无补。薄珏走投无路地张口叼住嘴边的青糙,锋利的叶脉在舌头上划开血口,gān脆和着鲜血用力地咀嚼起来。她浑浑噩噩间想起临出医院时听到的话,护士们匆匆搜查着每个角落,途中小声jiāo谈起来。
“你说刚刚送来的那个契主是什么qíng况?扔下自己的契子一个人跑了?”
“谁知道呢?她们俩不是一起送进来的吗?我听二刘说,好像挺惨烈的,估计是受不了结果吧。”
“她赢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你看她契子还被蒙在鼓里呢,万一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嘘……小声点,席主任叫我们gān正事呢。”
“不说就不说,什么时候我们国家才能够给抛弃契子的契主判重刑,哼,我看啊,最好是终身监禁,我看谁还敢抛弃契子。”
“你cao那么多心,等你当上议会议员你去写提案啊。”
薄珏原本是出来找个镜子的,听完这段话后,脚步踉跄了一下,趁着大厅工作人员进房那东西的时候,悄悄跑掉了。她想离开学校的,刚走出两千米就察觉到搜查的动静,躲进了树下的灌木丛里。
一直躲到天黑后,她才重新开始行动,只是她低估了紊乱期的严重xing,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心头浮起,她看身边每一个东西、每一只灯光、每一面影子都像是可怕的怪物,刚开始还可以忍受,她尽量不去看不去听,抱着自己往外面走,几百米的路走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最后整个人晃了晃,栽倒在地。
唯一可以拯救她的人已经离开了,而她自己也不需要了。
被刻意压抑的自弃qíng绪cháo水般漫了上来,毫不费力地顷刻间便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薄珏突然想到了学校里最高的那座高塔,那么高的地方……只是她没力气再爬起来了。
等到明天……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中一点,汗水滚落在糙地上,解脱似的想,天亮了就好了。
鞋靴倾轧糙坪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不止一个人,起码有十几个,她对不准焦距的眼睛只捕捉到其中一抹清癯的黑色,笔挺的衬衫袖筒在风里摆动,一双长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跟我回去。”来人硬邦邦地开口。
薄珏用力一咬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将行将溃败的神智拉了回来,她布满细汗的脸上攒出一点冷淡的笑意:“不劳你费心。”
“这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她说着,双手一用力,直接把薄珏抱了起来。
第134章 缠
“席医生,我带她回去了。”赵清阁望向席贤。
随后跟上来的席贤点了点头,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我会的。”
身体在一双臂弯中,即便那双手很沉稳,但很明显感觉到轻微的颠簸。
薄珏脑中呈现出一瞬间的清明。
“放我……下来。”
“休想。”
汗水糊住了眼睛,她仅剩的一丝力气依旧没有放弃挣扎,只是她早已是qiáng弩之末,这力道还不如一只小shòu,赵清阁的手牢牢地禁锢住了她。她qíng急之下头一偏,叼住了那人搂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牙fèng间感觉到一片温热,血液顺着她的唇fèng流了出来。对方没有反应,从薄珏的角度看过下,下巴线条弧度优美,侧脸坚毅,不为所动,好像被咬出血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薄珏气喘吁吁地松开嘴,再次恳求道:“放……我……下来。”
赵清阁这次听进去了,先松左手,薄珏的双脚落到了地上,再松右手,薄珏恢复了自由,但甫一失去支撑,薄珏便如一团软软的棉花般倒了下去,她单手撑住一边的长椅,仿佛是想撑一下,胳膊也是软的,挣扎了一下便再次跌了回去。
她身体一轻,赵清阁已经重新把她捞了回来。
赵清阁语气不善地警告她:“你要是不想在外面裹着寒霜过夜,就安静一点。”
不属于自己的灵魂在贴近它原本的主人时,不管薄珏承不承认,原先像cháo水一样裹挟她的恐惧、不安、悲伤又像cháo水一般退去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眷恋涌上心头,她分不清是身体本能的感觉还是游离于她的理智之外的qíng感得到了纾解。总之身体绵软一片,jīng神却恢复了不少,紧接着折腾一宿的疲惫反噬,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在被放下来的那一刻被惊醒,赵清阁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薄珏还没开口,她便冷淡地说道:“去洗澡,换洗衣服在浴室里。”
薄珏沉默地从chuáng上爬起来,手脚虽然还是有些酸软,走路却已经可以胜任了。她扶着墙挪到浴室,缓缓地拉上了门。浴室里有一面不算小的镜子,可以照见整个上半身,病号服cháo湿地黏在身上,薄珏脱下来扔到衣篓里,目光便随之看了过去,蓝色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就是挪不开眼睛。
许久,她才回过神,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身体,镜子无比忠诚的反映出她布满齿痕的身体和这一生已经无法改变的身份,她的指尖贴着镜中人的眼球划过,手掌蒙上了它,转过头不再看。
花洒的热水淋下来,她仰头闭上了眼睛。
赵清阁现在一定很不想见到她,谁愿意平白无故多这么一个负累?自己么?也不想这样委曲求全的活下去,不知道江游把匕首cha进心口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薄珏将手掌贴紧了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怎么突然跳得这么快?
浴室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赵清阁一个箭步冲了进去,薄珏后腰抵在洗脸池处,脸上透出不正常的cháo红,掌心还扣着一把碎玻璃,十指淋漓。
赵清阁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单手把赤条条的女人抱了出来,塞到了被子里,旋即走开。
薄珏完好无损的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本就被咬出过口子的舌尖再次和牙齿亲密接触,血腥味冲淡了本能升腾起的生理yù望,她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团吧团吧缩到了chuáng的内侧角落。
赵清阁的房间也是学校统一安排的,整体布局和自己一样,连家具都没有换过方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懒,她悄悄地将目光锁在了正背对着她蹲在沙发柜下的人身上,贴身的黑色衬衣,在背脊弯曲的时候完美地凸显出了主人挺直的脊柱,像是圆润的玉珠,很想摸上去。薄珏刚刚平复下来的燥热被这一个念头重新激发了出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连忙扭过头。
chuáng却在此时突然塌陷了一小片,赵清阁把医药箱摊在chuáng上,手里捏着把jīng巧的镊子,寡淡开口:“过来。”
薄珏小腹处似火烧,呼出的气息明显高于平时的温度,她虽不知是何原因,却打定主意不过去丢脸,便装作迷糊地说道:“我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过来!”赵清阁带上了命令的语气。
薄珏浑身一僵,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和思想仿佛分裂成两半,思想在叫嚣着不要过去,身体却已经乖乖听从嘱咐先斩后奏地转了过去,赵清阁露出满意的眼神。
“伸手。”
薄珏像是提线木偶,依言伸出手。
赵清阁捏着她的手掌观察着她的伤势,手上的镊子夹住了掌心的玻璃碎渣,快而jīng准地拔了出来,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里。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没有人再说话,赵清阁把镊子放到一边等待清洗,从医药箱里取出绷带,帮她把手掌包扎好,重新塞回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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