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看我凝神思索,问道:“听懂了吗?”
“一半一半,你讲的皇帝、单于,大汉、匈奴的事qíng我听懂了,可我还是不懂於单为什么那么生气,回头我再慢慢琢磨,我会劝於单不要生气。阿爹,你让我背那些书册,是不是不想让我只做花?”
“嗯,没有找人教你纺线织布、裁衣刺绣,也没有教给你煮饭洒扫,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所有这些东西,她都会,但她却在受欺负,朝堂上我可以尽力帮於单争取利益,后宫之事我却有心无力。”
我摇了摇阿爹的胳膊,仰头看着他道:“我不做娇柔的花,我要做高大的树,不会让人欺负。”
阿爹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的xing子的确不像,可正因为你这个xing子,我才更要你心思机敏,体察人心,能谋善断,否则只是一味好qiáng,受不了他人的气,却又保护不了自己,那可真是不如把你丢回láng群中了。”
我低声嘟囔道:“谁又想做人了?”
阿爹笑道:“又在腹诽我,你现在已经是人,再回不到过去,就安心努力地做人吧!”
我默默想了会儿,忽然一喜:“等於单做了单于,阏氏是不是可以嫁给你?”
阿爹凝视着湖面,缓缓摇了摇头:“等於单做了单于,我就带你回中原,你既是我的女儿,就是汉人,自然不能在匈奴处长待,我只教你写汉字读汉书,不肯让你学匈奴的文字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她会做太后,於单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她会过得很好。”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不娶阏氏?你不想娶她吗?匈奴可没有汉人那么多规矩,匈奴的阏氏可以再嫁的呀!”
“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人生中很多事qíng都没有回头的机会。”阿爹近乎自言自语,我摇摇他的胳膊:“为什么不可以回头?”
“等我们回到中原,你长大时再来问我。”阿爹牵着我站起,“回吧!今天要做的功课一点儿都不许差,否则休想吃饭。”
之后,不到一年,军臣单于意外去世,伊稚斜发动政变……
我突然站起,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东方初升的太阳,一直憋到胸口疼痛,才缓缓吐出。
原来,我还是不能坦然回忆已经过去的一切,还是会被刺痛。
过去已如地上燃烧殆尽的篝火,只剩乌黑的灰烬,可若想立即把灰烬扫去,又会一不小心就烫到手,不过总有冷的一天。
阿爹自尽前叮嘱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玉谨,阿爹对不起你,以为可以一直看着你嫁人生子,可是如今……如今阿爹不能陪你回中原,你自己回去。这次你是兔子,他人是láng,你要逃,拼命地逃,逃回中原你就安全了。你一定要活着,答应阿爹,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努力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阿爹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
太阳快活地跃上大地,我迎着明丽的阳光轻声道:“阿爹,我会过得很好、很快乐,你也要和阏氏快快乐乐的,於单,你也是。”
阿爹总是不愿意我做láng,总是心心念念想让我回汉朝,其实我不用逃到中原也很安全。在西域大地,没有人能捉住如今的我,即使是伊稚斜,匈奴帝国现今的单于。
第二章初遇
láng兄迎着朝阳站起,一身银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千万点微光。他昂着头,引颈而啸,长长的啸声回dàng在天地间。我也伴随着láng兄呼啸起来,高举起双手,仿佛拥抱朝阳,拥抱新的一天。
林间的鸟儿扑棱棱地腾起,惊叫着直冲向蓝天。薄雾轻寒中,晨曦伴着落叶在林间欢舞,彩云随着鸟儿在天空飞翔。我哈哈笑着踢了láng兄一脚:“看谁先到月牙泉边。”啸声未落,人已直冲出去。
三年的时间,láng兄已长得和我齐腰高。我称呼他láng兄并不是因为他比我大,láng兄只是我随口起的敬称。实际上我重回láng群时,他还不到一岁,是只刚能独自捕猎的小láng,可他现在已是我们的láng王。虽然在背láng处,我经常对他连踢带踹,其实我还是很尊敬他的。
láng兄似乎感觉到我在想什么,不满地哼了几声。láng兄一直认为自己英俊天下第一、勇猛举世无双,雄láng一见就臣服,雌láng一见即倾倒,奈何碰上我这只不买他账的láng,只能感叹既生他,何生我。
为了容易辨别,我也曾尝试给其他各位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láng起名字,分别是láng一、láng二、láng三……以此类推,直到无限。我刚到时,只须命名到“láng九十九”,如今随着我和láng兄远jiāo近攻的纵横之术,我已经完全混乱,只记得最后一次命名是“láng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那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qíng。在我发现看见一只láng要想半天他的名字时,我无奈地放弃了我的命名尝试。我毕竟还是一个人,鼻子远比不上láng兄,记忆láng貌对我还真有些困难。
当年秦朝靠着“远jiāo近攻”的纵横之术,最终“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我估计我和láng兄“一匡láng族”的霸业,只是迟早的问题。
阿爹如果知道我竟然把他教给我的权谋之术首先应用到láng群中,不知道会笑还是会愁?如果当年我能早点儿懂事,早点儿明白这些,能够助阿爹一臂之力,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不一会儿,我和láng兄就奔到了月牙泉边。月牙泉是沙漠中的一处奇景:无垠的大漠中,一弯月牙一般的泉水,四周是连绵起伏的沙山,只它碧绿如玉,静静地躺在鸣沙山的怀抱中,任凭再大的沙bào,它都终年不会枯竭,是牧民眼中的神迹。
天上一弯月
地上一弯泉
天上月照地上泉
地上泉映天上月
……
我一边哼唱着从牧民处听来的歌谣,一边以水为镜,开始梳理头发。懒懒卧于一旁的láng兄冷冷地横了我一眼,打了个响亮的喷鼻后又不屑地闭上了眼睛,正如我不认为他英武不凡,láng兄也从不认为我长得有些微好看,和毛皮油光水滑的母láng比起来,我只怕丑得难以入láng目。我气乎乎地瞪了他一眼,一面编着辫子,一面继续唱歌:
哥心好似天上月
妹心就像地上泉
月照泉,泉映月
哥心妹心两相映
……
临水自照,波光映倩影。三年时间,从阿爹口中的小姑娘变成了窈窕少女,虽然不能夸自己是淑女,但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我朝着水面的影子做了个鬼脸,满意地点点头,打个呼声,示意láng兄可以回去了。láng兄伸了个懒腰,起身在前慢跑而行。
我们立在鸣沙山高处,看着远处蜿蜒而行的一支小商队,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准备扎营休息。想着快要用完的盐以及已经破烂的裙子,我蹲下身子,用无比谄媚的笑容看向láng兄,láng兄却不领受我的谄媚,一副见了怪物被吓到的表qíng,猛退了几步,皱着整张脸,带着几分不耐烦瞪着我。
我向他呜呜低叫几声,请他先回去,我打算去偷商队。他无奈地看了我一会儿,估量着我绝对没得商量,最后示意陪我一块儿去。我扑上前搂着他的脖子笑起来,他闭着眼睛,状似勉为其难地忍受着我,身子却紧紧挨着我。
自从离开阿爹,再没有人会张开双臂抱我入怀。幸运的是我有láng兄,虽然他不可能抱我,不过我抱他是一样的。
我们两个偷偷摸摸地潜伏着接近商队的扎营地。这是支非常小的商队,估计也就十个人。我微感诧异,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队伍,他们是买卖什么的呢?我只顾着自个儿琢磨,láng兄等得有些不耐烦,从背后轻轻咬了下我的屁股,我又羞又怒,回头猛拧了下他的耳朵。
他看我真生气了,歪着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脸不解。我无奈地叹口气,堂堂láng王陪我在这里偷jī摸狗,我就小女子不记大láng过,放他一次。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许再碰我的屁股,否则不再为他烤ròu吃,说完转头又继续观察商队。
一个黑衣大汉手脚麻利地抬出一辆轮椅放在地上,另一个紫衣大汉躬身掀起马车帘子,一袭白映入眼中。
那白并非如雪一般亮,而是柔和亲切舒服熨帖的,似把秋夜的月色捣碎浸染而成,白中泛着些微huáng。少年的面容渐渐清晰,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身姿俊雅若芝兰玉树。他只是静静坐着,我已觉得仿佛看到朗月出天山,chūn风过漠北。
紫衣汉子伸手yù扶坐在马车内的少年下车,少年淡然一笑,温和地推开他的手,自己双手撑着缓缓地从马车上一点点移下。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老天总会嫉妒人世间的完美吗?
从马车边缘移坐到轮椅上时,轮椅在沙中滑动了一点儿,白衣少年险些摔到沙地里,幸亏及时拽住马车椽子才又稳住。紫衣大汉几次yù伸手帮他,被黑衣汉子看了几眼后,又缩回了手。
平常人从马车下地不过一个跳跃而已,这个少年却足足费了半盏茶的工夫。但他嘴边自始至终含着丝浅笑,本来láng狈的动作,他做来却赏心悦目,即使在慌乱中,也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少年举头看了会儿四周连绵起伏的鸣沙山后,又缓缓把目光投向那一弯静卧在沙山包围中的月牙泉。泉水映着湛蓝的天空,碧光滢滢。他眼中流露着几分赞叹,千百年来,huáng沙滚滚却不能吞噬这弯如月牙的泉水。
蓝天、huáng沙、碧水、无风无声,我平常看惯的冷清景色,却因他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温和,原来山水也有寂寞。
我只顾盯着他看,竟然忘了来此的目的。猛然醒觉自己为何在此,一瞬间有些犹豫,偷是不偷?又立即觉得有什么理由让我不偷?有这么一个少年的存在,势必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如此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黑衣大汉和紫衣大汉如两座铁塔,立在少年身后,一动不动。其余几个男子都在匆匆忙碌,扎帐篷,堆火做饭。我确定无人会注意到我们时,示意láng兄就在这里等我。我慢慢向他们的骆驼爬去。先摸清楚他们到底卖什么,看有无我需要的东西,盐巴恐怕要等到他们做饭时才能知道放在哪里,否则很难找。
沙漠戈壁中的往来商旅大都依靠骆驼载运货物长途跋涉。骆驼xingqíng温驯,我早已摸清它们的xing子,从未失手。而我在láng群中练习出的潜行手段,人也很难发现我,可我大意下居然忘了那匹拉马车的马。它被解开了缰绳,在一边悠闲地吃着gān糙。我刚接近骆驼,这匹看似一直没有注意我的臭马居然引颈高嘶。没有想到马也会玩兵法,居然懂得诱敌深入,一举擒之。
紫衣大汉和黑衣大汉迅速挡在白衣少年身前,其余汉子向我包围而来。我瞪了眼那匹臭马,明显感觉它眼里满是笑意,但也顾不上和它算账了,逃跑要紧。匆匆向外奔去,láng兄无声无息地猛然蹿出,替我扑开两个汉子,挡开了追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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