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监牢大门重重的关闭声,牢里的叫嚷声猛地消失,所有人都看向云歌。
有悲愤,有不平,有怜悯,还有无奈。
一个老头子问:“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权贵?这可不仅仅是要你死,还是要你难看地死在全天下人面前才能解恨。”
云歌淡淡笑开,霍成君、霍光可不仅仅是权贵,他们是长安城的主人。
晚上。
四个狱卒进来,将一块黑布罩到云歌头上,要押她去别处。
云歌有些无奈,霍光实在是太过谨慎小心,竟然隔一段日子就换一个地方。想来是因为知道死牢里面的人和她混得有点熟悉了,怕出意外,所以又给她寻觅了新的关押地方。
云歌笑向四周抱拳行礼,朗声说:“多谢各位几日来的照顾,小女子铭记在心,容后再报。”
所有的罪犯都默默向云歌回礼。这个“容后”只怕就是十八年后、来世再报了。
当云歌被罩上黑布,向外押去时,牢狱里面响起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低沉的哼唱,是送别的哀音。
云歌却在细声地哼着摇篮曲。她和宝宝不需要哀音,她们会活下去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死牢一个时辰后,死牢发生了大火。因为外面的铁门遇热,门锁变形,无法打开,关在死牢里面的牢犯全被烧死。
牢狱里面低沉的哀音竟成了众人和她最后的诀别。
※※※
霍府里面一派喜气洋洋的忙碌。
霍成君即将入宫的事qíng,虽然还未对外正式宣旨,可所有人心中都早已认定。
刘询登基后,将民间的发妻许平君册封为婕妤,皇后之位仍然空置,所有人都明白此位是留给谁的,只等着刘弗陵葬礼后,霍成君进宫,刘询就应该会册封她为后。
孟珏一大早就来求见霍光,站在霍府大厅,等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连一杯热茶都欠奉。
外面不时地传来丫头们的阵阵笑声,他却一直很心平气和。他曾经历过的屈rǔ远胜于此,今日的一切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快要用晚饭时,霍光才面带疲惫地缓步进来,连朝服都未换下,显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直接来见他。
大厅四周空落落,坐榻都被撤走,只留了一个主人坐的坐榻,孟珏自然不能坐到主人位置上,所以只能站在厅堂内。霍光打量了一眼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君再聪慧,毕竟仍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霍光吩咐丫头给孟珏置座、奉茶。
“不知道孟大人找老夫所为何事?”
孟珏先深深行了一礼,“霍大人,听闻昨日晚上,长安城东南的死牢失火,牢犯全部被烧死。”
霍光叹息着说:“是啊!真是可怜,皇上刚赦免了他们的死罪,没想到老天竟然不肯让他们活。”
孟珏又道:“还有一件事qíng,不知道霍大人听说了吗?秦大人昨日下午去死牢宣读完审决后,听闻来拜访过霍大人,可他从霍府出来后就失了踪。”
霍光微微笑着,盯着孟珏说:“劫持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孟珏笑得气定神闲,“一般人qiáng留朝廷官员叫劫持,皇上留下朝廷官员可不叫劫持。”
霍光眼皮子猛地跳了几跳,脸上的微笑变得僵硬。
孟珏接着说:“听说罪女云歌是被霍云将军拘拿到的,不知道霍云将军是从哪里抓到的云歌?”
霍云告诉霍光是从长安城郊的农家中搜出,霍光笑着反问:“孟大人认为该从哪里抓到的?”
“张贺大人曾任掖庭令十多年,掌管掖庭和冷宫。张大人以前虽然官运不顺,但听说为人豪侠仗义,与冷宫内的侍卫、小吏jiāoqíng极好。掖庭冷宫无人问津,关押的又全是女子,什么时候多一个,什么时候少一个,只怕无人真正说得清楚。”
霍光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啜着。云歌竟一直在刘询手中,他为什么会放了云歌?又为什么会这么“恰巧”地被霍云抓住?云歌有身孕的消息,刘询究竟知道不知道?
孟珏安静地欣赏着墙壁上挂的字画。
霍光喝了小半杯茶后,决定摊开了直说,“如果皇上真想救云歌,他qiáng行下一道圣旨,命令释放云歌,我也不得不遵从,可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任由刑部定了云歌死罪,看样子他想借霍氏的手把云歌除去。”
“皇上若只是想杀一个女子,何需这么麻烦?关键是这个女子,他现在根本杀不得,当然,更放不得。皇上是希望霍大人把麻烦都揽了去,而好处他尽落,到时候出了事qíng,他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推开一切,霍大人却只怕要背负上乱臣贼子的千秋骂名。”
霍光对孟珏的xing格真是又欣赏又忌惮,闻言不禁大笑起来,“我会把云歌这个烫手山芋还给皇上,你去找皇上要人吧!”杀皇子的罪名,没有人担待得起。刘询想除掉孩子,还是麻烦他亲自动手吧!
孟珏淡淡地笑着说:“何必那么麻烦?关中匈奴还未退兵,乌孙的大半国土已失,既然霍小姐会做皇后,有些事qíng,知道不如装作不知道。”他已经用许平君jiāo换了秦大人,虽然刘询说过只要孩子没了,就不会再伤害云歌,可他实不敢再让云歌落回刘询手中。
霍光沉思着没有立即说话。刘询是他亲立,关押云歌,两人也都有份,在此事上,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共进退。
霍光道:“孟大人的意思老夫也明白。可如今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老夫愚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珏心里冷笑,若霍光愚钝,这天下的人早全是傻子了,只不过,霍光和刘询打的主意一样,就是都想杀人,却绝不肯自己来做恶人,那么……他就来做吧!
“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哦?快说。”
“一碗堕胎药,一杯鸩酒,从此天下人知道的就是先帝无子嗣。”
“这……”霍光面色十分为难,“这……老夫实不敢做决定,老夫就全当什么都不知道,孟大人和皇上商量着办吧!”
孟珏站起,毕恭毕敬地向霍光道谢。
霍光道:“你先不要忙着谢我,云歌的拘禁是成君在负责,她为什么会如此,你比我明白,这事我还要和她说一声,回头她会派人联系你。”
孟珏没有吭声,向霍光作揖告退,霍光意味深长地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的日子还很长,孟大人有空时,不妨常来走动走动。”
孟珏淡笑着答应了。
当日深夜,霍府派马车来接孟珏。
马车并未去霍府,而是出了长安城,越行越偏僻,行到了山林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有人来领孟珏入内。
霍成君靠坐在窗前,眺望着夜色中的重重山影,怔怔出神。一切都如她意,可她的眉宇间未见任何快乐,反倒坠着重重心事。
“小姐,孟大人到了。”
霍成君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孟大人,请坐。”
孟珏作揖行了一礼,坐到了霍成君对面。
霍成君又扭头看向窗外,孟珏也不好说话,只能沉默地坐着。
一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煎药,阵阵药香随风而入。孟珏闻到药香,唇边笑意依旧,眼中却有了几分黯然。
小丫头端着药罐进来,放到霍成君面前,“小姐,药煎好了。”又立即悄悄退下。
霍成君凝视着桌上的药,板着脸说:“这是太医所开的堕胎药,用药很谨慎,已经把对母亲的伤害降到最低,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检查一下。”
孟珏没有看药罐,只淡淡说:“云歌一直在小姐手中,小姐想下药随时可以下。”
“一碗药已经在这里了,那杯酒呢?”
“我出门前已经安排好,我见到云歌时,秦大人自然会因为贪污渎职、畏罪自尽。”
霍成君找了块帕子,端起药罐,将药缓缓倒入一个玉碗中。她倒药时,侧头而笑,神qíng冷然中透出几分妩媚,“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无心的人,云歌充其量不过是多得了你几分眷顾,不过没想到……你若真无心,我倒认了,可是竟然不是。不过有心也好,你有心,我才能让你伤心。”
霍成君将玉碗推到孟珏面前,孟珏的瞳孔骤然一缩,唇边淡淡的笑意凝结成冰。
霍成君甜甜地笑着,“这碗药,我要你亲自喂给她喝。”
孟珏看着碗中乌黑的药汤,一动不能动。
霍成君笑着问:“怎么了?让这个孩子死,不是你提议的吗?那可是刘弗陵的骨ròu,你不是也觉得碍眼吗?”
孟珏盯向霍成君,眼中有细碎的寒芒,“你非要如此吗?”
霍成君笑着点头,无比娇俏,“如果你不同意,六日后,我们法场见。我不是父亲,也不是皇上,我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我只想我的心舒服,大不了,我们三方玉石俱焚!我相信你的人早已经翻遍长安,之前你救不了云歌,之后你也绝对救不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对付你,我若实在不痛快,有人会帮我想出无数个比砍头更好玩的方法杀死一个人。”
孟珏垂目凝视了会儿汤药,抬头看向霍成君,淡淡地笑开,缓缓吐出了个“好”。
霍成君只觉得寒气bī人,身子不自禁地就想向后缩,却硬用理智控制住,毫不示弱地盯着孟珏。
※※※
关押云歌的屋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借助山壁掩饰,一半隐在假山中,一半藏在地下,除了一道门和外面的机关相通,连窗户都没有。
云歌躺在榻上,面朝墙壁,似乎在睡觉。
随着机关打开的声音,一股浓烈的药香飘到了榻边。
“云歌,看看谁来看你了?”
是霍成君的声音。云歌暗叹了口气,我的死期都已经定了,你还想做什么?
半撑着身子坐起,不想却看到孟珏立在榻侧。
她心中莫名的一暖,好似孤身一人,跋涉缥缈寒山中,于漆黑中乍见灯火人家,一直无所凭依的心竟有了几分安稳。
霍成君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药。她将托盘放到案上,拿了柱香出来。一边点香,一边打量着云歌,笑说:“果然像是要做娘的人,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屋子里,jīng神看着竟比上次在冷宫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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