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气得又想冲上来,小七转身就走,直到走下了山坡,身后的骂声仍隐隐可闻。
山下系在树上的两匹马,只剩了一匹,看来皇上已走。
小七翻身上马,想着刘询刚才的脸色,心里一阵阵的寒意。李远是匈奴王子,若让人知道汉朝皇帝竟然要匈奴王子“雪中送炭”,又是当时那么微妙的时刻,像霍光、张安世、孟珏这般的聪明人只要知道一点,就肯定能联系到后来匈奴出兵观众,甚至乌孙浩劫。还有皇上暗中训练军队的事qíng……小七打了个寒战,这些事qíng应该永埋地下。
小七一夜没睡,脑子里面想了无数东西,却没有一个真正的主意。
第二日,等三朝后,就进宫去见皇上。可究竟见了皇上,该说些什么,他却一片茫然。
七喜看到他笑起来:“大人真是明白皇上的心思,皇上刚命奴才召大人和孟太傅觐见,大人竟就来了。”
小七抬头看着清凉殿的殿门,香一个大张着的怪shòu口,似乎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七喜看何小七盯着清凉殿发呆,叫道:“大人?”
何小七身子弯了下来,谦卑地说:“麻烦总管领路了。”
七喜知他和皇上qíng分不一般,自不敢倨傲,忙客气地说:“不敢,不敢!大人请这边走。”
七喜刚到殿门口就停了步子,躬着身子,轻轻退开。
何小七提步入内,殿内幽静凉慡,只刘询一人在,他的面色看着发暗,jīng神疲倦,好似也一夜未睡。
何小七跪在了刘询身前:“皇上万岁。”
刘询默默看了他许久:“朕要吩咐你去办一件事qíng,你可以拒绝。”
“是。”
刘询靠在檀木镶金的龙榻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握着仰天yù飞的雕龙头:“找个远离长安的地方,将黑子他们厚葬了。”
何小七的呼吸好似停滞,又好似在大喘着气,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臣遵旨。”
殿内幽暗的光影中,只有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七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寒鸦夜啼,刮得人遍体凉意:“皇上,孟太傅到了。”
何小七想告退,刘询却命他留下,扬声对外吩咐:“宣他进来。”
孟珏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何小七,向刘询磕头行礼,刘询指了指龙座不远处的坐塌,示意他坐下。
孟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眉目中全是倦意,神qíng冷淡,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人显出几分清冷。
刘询打量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朕有件事qíngjiāo给爱卿办。朕曾派手下的人去请云歌,手下人一时失手将抹茶给杀了。云歌前几日在未央宫瞧到了一个人,以她的xing子,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爱卿既然一直未将这些事qíng告诉她,一定是不想云歌和朕正面冲突,朕就将这些手下人jiāo给爱卿了。”
孟珏作了个揖,淡淡说:“臣遵旨。”
刘询笑指了指何小七:“小七也要帮朕料理一件事qíng,你们就彼此做个帮手,将事qíng替朕办妥了。小七,孟爱卿是朕的肱骨大臣,你跟着他,要好好多学点。”
何小七心中暗藏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皇上也许只是谨慎,也许早已经料到他会耍花招,所以将一切的生路全部堵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喘着粗气,重重磕头。
刘询直视着前方,面无表qíng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孟珏和何小七刚出殿堂,刘询握着的檀木龙头突然碎裂,断裂的檀木刺入他的手掌,刘询却一无反应,只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前方。鲜血顺着凹凸起伏的雕刻龙纹滴在了龙座上,鲜亮的殷红在幽暗的大殿内异样的明媚。
何小七先代刘询吩咐黑子他们偷偷出长安,赶去秦岭翠华山杀了霍光派去行刺皇上的人。黑子他们一听大哥会有危险,自然叫齐兄弟,乔装打扮,掩匿行踪,悄悄溜出长安,赶去帮助大哥。
等着他们离开后,何小七再暗传刘询的旨意,将所有牵涉捉拿云歌、杀先帝御前侍女和宦官的官兵调到了翠华山,命他们追杀一群乱贼,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一切安排妥当后,何小七匆匆去找孟珏,向正靠着车辕闭目休息的人禀奏:“孟大人,下官已经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将两方人马诱向翠华山,现在该怎么办?”
孟珏挑起了车帘,进马车内坐好,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惫:“马车到了翠华山再叫醒我。”
何小七呆呆立了会儿,跳上马车,做起了临时马夫,打马向翠华山赶去。
面对刘询亲手训练,意yù对抗羽林军的军队,黑子哥他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何小七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去面对死亡,可当他站在山岭上,看着谷中凌乱不堪的尸首,支离破碎的肢体,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qiáng。他顾不上去想孟珏就在身边,也许回向皇上回禀自己的反应,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将肚内吃过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自小就是孤儿,东讨半碗汤,西讨半碗饭的活者。很多时候,都是兄长们硬丛口里给他省的食物。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偷了有钱人的看门狗躲起来炖狗ròu吃,一块儿去偷看姑娘洗澡……
孟珏负手立在一旁,静看着一切,等他哭了一会儿后,淡淡说:“哭够了就去清点人数,回头皇上问时好回话。”
何小七霍然抬头,满眼恨意地盯者孟珏。即使要杀死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为什么要他们如此痛苦的死去?
孟珏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将一包药粉丢到他面前:“这是一包迷药,兑入酒中,可以让人全身无力,神志却依然清醒。”说完,挥了挥衣袖,自下山去了,好似一切的事qíng,他都已经办完。
陈键顺利完成皇上的命令后,按照何小七的吩咐,退避到山林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等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仍然没有人来。众人嗓子渴的冒烟,肚子饿的咕咕乱叫,不远处就有山泉和野兔,可他们从接受训练的第一天起,就最qiáng调军纪,所以没有命令,无一人乱动,都屏息静气地站得笔挺。
一阵酒ròu的香气传来,何小七赶者辆牛车出现:“这是皇上犒劳大家的酒菜,回头等大家成为皇上的近卫,各位都会有各自的官爵。先吃些东西,然后等夜黑了,悄悄返回营地。”
陈键命所有人就地休息,取用酒ròu。
何小七先给他敬了一碗酒,笑着嘱咐他将来封了将军,可别忘了小七。陈键出身江湖糙莽,不善这些官场上的言辞,只笑着把酒饮尽。何小七看他喝了,又端着酒碗,去敬其他人。一炷香后,整个山林已经没有任何人语声和笑声,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黑衣人。
何小七打量了四周一圈,打了几声呼哨,十几个人奔进了树林,躬身听命。
“就地掘坑,将这些人都埋了。”
“是!”
等他们掘好深坑,拖着尸首要埋时,忽然发觉触手温暖,手中拖着的人竟然还是活的,甚至有些醉的浅的正惊恐地睁者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个骇得呆立在地上,何小七冷冷地哼了一声,众人才硬着头皮继续。
铁锹盖土的声音,听来如同刀刃剐在骨头上,不知道身在土下的人,清醒地听着尘土落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别的人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何小七却觉得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稍微淡了几分。何小七突然想也许孟珏残忍地设计傻子黑子他们,原因只是为了bī迫自己更残忍地杀死这帮人。
何小七看手下人将所以黑衣人都埋好了,又吩咐:“移植些糙木来种上。”
等看着眼前的坟场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他才笑着说:“天快亮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qíng能忘得多gān净就多gān净,否则……”
众人立即跪下,指天发誓。
小七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他面对着林木,坐到了地上。在静谧的夜色中,像是要挺清楚地下的一切动静,又像是在思考天亮后该做什么。
东边的天刚透了鱼肚白,孟府的马车就已经备好,等着送孟珏入宫上朝。孟珏刚出府邸,何小七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作揖说:“不知道下官可否搭孟大人的车一程?”
孟珏仍是倦意深重的样子,只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何小七坐在下手,看孟珏闭着眼睛,歪靠在车上,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笑道:“下官将伤害过尊夫人的人都活埋了,想来孟大人应该还满意这种惩戒。”
孟珏唇角抿出了丝笑:“既然没有勇气拒绝皇上,就不要再像只猫一样东抓西挠了,又没有人责怪你。”
何小七qiáng撑的震惊立即被孟珏的话击碎,挺直的身子好似突然萎缩了一半。他恶狠狠地说:“大人就不想想将来吗?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
孟珏睁开眼睛,笑看着何小七。他的视线看着温和,可何小七竟不敢直视,亟亟扭头躲避着孟珏,隐藏在心内的无助恐慌全都表露在了脸上。
孟珏又闭上了眼睛:“不得不倚重的东西,即使用着刺手一点,也不会扔。”
何小七琢磨着孟珏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再有十年时间,也许他可以成为霍光、孟珏这样的人,可他能不能再活一年都是个问题。
孟珏没有再理会他,自闭目养神。
马车快要到未央宫时,何小七突然问:“为什么皇上不把这些事qíngjiāo给张贺、隽不疑这些人做?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做?”
孟珏没有理他,他自问自答地说:“因为他们是君子,所以皇上也要在他们面前做君子,贤君良臣才可以记入史册,做天下表率,供后世瞻仰。我这一生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张大人和隽大人那样的人了,我只能躲在黑暗中,替皇上做皇上永远不想任何人知道的事qíng。”他脸色苍白,语声中有看清自己命运的绝望。
马车缓缓停住,孟珏下了马车,何小七仍呆呆地坐在马车内。
散朝后,孟珏还要给太子授课,等上完课,已快到晚膳时分。从石渠阁出来时,看几个宦官面色怪异地在jiāo头接耳,看到他,又立即住了口。恰好富裕来接太子,孟珏叫住了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富裕也是面色怪异,看左右无人,压着声音说:“奴才也是来的路上刚刚听闻。御前要多个掌事宦官了,就是何小七何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硬要净身入宫侍奉皇上,如果皇上不答应,他qíng意立即撞死,皇上怎么劝都没用,就只得准了。何大人一入宫,就仅次于七喜总管,所以宫里的宦官议论纷纷,都是又嫉妒又不解,弄不明白怎么有人放着好好的仕途不走,非要做断子绝孙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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