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_桐华【完结+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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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男子从远处走来。

  穿着洗得泛白的黑袍,脚上的鞋满是布丁,手里拎着一只毛几近光秃的jī。

  他的穿着虽然寒酸落魄,人却没有丝毫寒酸气,行走间象一头狮子般慵懒随意。眼中隐隐透着高高在上的冷淡,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满是开朗明快,流露着人间平凡升斗小民的卑微暖意。

  尊贵、卑微,冷淡、温暖,极其不调和的气质却在男子的隐明间融于一身。

  云歌气恼地瞪向拎着jī的男子,心却立即漏跳了一拍。

  虽然举止笑容截然不同,可这双眼睛……好熟悉!

  即使在灿烂的阳光下,即使笑着,依然是暗影沉沉,冷意澹澹。可是云歌知道,如果这双眼睛也笑时,会比夜晚的星光更璀璨。

  那个叫平君的女子掏出藏在怀里的钱,数了一半,递给拎jī的男子,“拿着!”

  男子不肯接受,“今日斗jī,赢了钱。”

  “赢的钱还要还前几日的欠帐。这是卖酒富裕的钱,我娘不会知道,你不用担心她会唠叨,再说……”平君扬眉一笑,从怀里掏了块玉佩出来,在男子眼前转悠了几下,又立即收好,“你的东西抵押在我这里,我还怕你将来不还我吗?我可会连本带利一块算。”

  男子扬声而笑,笑声慡朗。他再未推辞,接过钱,随手揣进怀里。又从平君手里拿过扁担,帮她拿着,两人低声笑语,一路并肩而行。

  云歌脑中一片迷茫,那块玉佩?那块玉佩!阳光下飞舞着的游龙和当日星光下的一模一样。

  她发了一会的怔,掏出随身所带的生姜块在眼睛上一抹,眼睛立即通红,眼泪也是扑簌簌直落。

  云歌快步跑着冲向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男子反应甚快,听到脚步声,立即回头,眼睛中满是戒备,可云歌已经撞在平君身上。

  男子握住云歌的胳膊,刚想斥责,可看到乞儿的大花脸上,一双泪花盈盈的点漆黑瞳,觉得莫名的几分亲切,要出口的话顿在了舌尖,手也松了劲。

  云歌立即抽回手,视线在他脸上一转,压着声音对平君说了句“对不起”,依旧跌跌撞撞地匆匆向前跑去。

  平君被云歌恰撞到胸部,本来一脸羞脑,可看到云歌的神qíng,顾不上生气,扬声叫道:“小兄弟,谁欺负你了?”话音未落,云歌的身影已经不见。

  男子立即反应过来:“平君,你快查查,丢东西了吗?”

  平君探手入怀,立即跺着脚,又是气,又是笑,又是着急,“居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刘病已,你这个少陵原的游侠头儿也有着道的一天呀!不是传闻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吗?”

  ※※※

  云歌支着下巴,蹲在树荫下,呆呆看着地上的玉佩。

  几个时辰过去,人都未动过。

  本来还想着进了长安,没有了发绳该怎么找人,却没有想到刚到长安近郊,就碰上了陵哥哥。

  人的长相会随着时间改变,可玉佩却绝对不会变。

  这个玉佩和当年挂在陵哥哥腰间的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玉器和其它东西不一样,金银首饰也许会重样,玉器却除非由同一块玉,同一个雕刻师傅所做,否则绝不可能一样。

  还有那双她一直都记得的眼睛。

  来长安前,她想过无数可能,也许她会找不到陵哥哥,也许陵哥哥不在长安,却从没有想过一种可能,陵哥哥会忘记她。

  可现在,她不敢再确定陵哥哥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约定,毕竟那已是几千个日子以前的事了。

  而当年他不肯给她的玉佩,如今却在另一个女子的手中。

  云歌此时就如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的人,以为走到某个地方就能有泉水,可等走到后,却发现竟然也是荒漠一片。

  茫然无力中,她只觉脑子似乎不怎么管用,一边一遍遍对自己说“陵哥哥不可能会忘记我,不可能。”一边却又有个小小的声音不停地对她说“他忘记了,他已经忘记了。”

  云歌发了半晌呆,肚子咕咕叫时,才醒起自己本来是去七里香酒楼吃饭的,结果闹了半日,还滴水未进。

  她拖着脚步,随意进了家面店,打算先吃些东西。

  店主看到她的打扮本来很是不qíng愿,云歌满腹心事,没有jīng力再戏弄他人,扬手扔了几倍的钱给店主,店主立即态度大变,吩咐什么做什么。

  面的味道实在一般,云歌又满腹心事,虽然饿,却吃不下。正低着头,一根根数着面条吃,店里本来喧哗的人语声,却突然都消失,寂静得针落可闻。

  云歌抬头随意望去,立即呆住。

  一个锦衣男子立在店门口,正缓缓摘下头上的墨竹笠。

  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来却是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光华流转间,令人不能直视。

  白玉冠束着的一头乌发,比黑夜更黑,比绸缎更柔顺,比宝石更有光泽。

  他的五官胡汉难辨,棱角比汉人多了几分硬朗,比胡人又多了几分温雅,完美若玉石雕成。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简陋的店堂中,应该踏着玉石阶,挽着美人手,行在水晶帘里,可他偏偏出现了,而且笑容亲切温暖,对店主说话谦谦有礼,好似对方是很重要,很尊贵的人:“麻烦您给我做碗面。”

  因为他的出现,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面,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看,所有的人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离开。

  云歌见过不少气宇出众的人,可此人雅如静水明月,飘若高空流云,暖如季chūn微风,清若松映寒塘。

  云歌一瞬间想了很多词语,却没有一个适合来形容他。

  他给人的感觉,一眼看过去似乎很清楚,但流云无根,水影无形,风过无痕,一分的清楚下却是十分的难以捉摸。

  这样的人物倒是生平仅见。

  男子看云歌盯着他的眼睛看,黑玛瑙石般的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

  云歌虽然暗赞对方的风姿,但自小到大,随着父母周游天下,见过的奇人奇事很多,她呆看着对方的原因,只是因为心中一点莫名的触动。

  象是游山玩水时,忽然看到某处风景,明知很陌生,却觉得恍恍忽忽的熟悉,好似梦中来过一般。

  云歌想了一会,却实在想不起来,只得作罢,低下了头,继续数着面条吃面。

  哼!臭三哥,你这只臭孔雀,不知道见了这个人,会不会少几分自恋?可是立即又想到三哥哪里会来长安?爹爹,娘亲,哥哥都在千里之外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男子笑问云歌,“我可以坐这里吗?”

  云歌扫了一眼店堂,虽然再无空位,可也没有必要找她搭桌子。

  那边一个老美女,那边一个中美女都盯着他看呢!他完全可以找她们搭桌子,何必找她这个满身泥污的人?

  “吃饭时被人盯着,再好吃的饭菜也减了味道。”男子眉间几许无奈,笑容温和如三月阳光。

  云歌一路行来,但凡穿着乞丐装,更多是白眼相向,此时这个男子却对她一如她穿着最好的衣服。云歌不禁对此人生了一分好感,轻点了下头。

  男子拱手做谢,坐在了她的对面。

  当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钉到她身上时,云歌立即开始万分后悔答应男子和自己搭桌。

  不过,后悔也晚了,忍着吧!

  店主端上来一个jīng致美丽到和整个店堂丝毫不配的碗,碗内的ròu片比别人多,比别人好,面也比别人多,阵阵扑鼻的香气明确地告诉云歌,这碗面做得比自己的好吃许多。

  云歌重重叹了口气,这就是美色的力量!不是只有女人长得美可以占便宜,男人长得美,也是可以的。

  男子看云歌看一眼他的面,才极其痛苦地吃一口自己的面。温和一笑,将面碗推给云歌,“我可以分你一半。”

  云歌立即豪不客气地将他碗中的面捞了一半过来。

  “我叫孟珏,孟子的孟,玉中之王的珏。”

  云歌正埋首专心吃面,愣了一瞬才明白男子在自我介绍,她口里还含着一大口面,含含糊糊地说:“我叫云歌。”

  云歌吃完面,叹了口气说:“牛尾骨、金丝枣、地朴姜,放在huáng土密封的陶罐炖熬三日,骨髓入汤,虽然材料不好,选的牛有些老了,不过做法已不错了。”

  孟珏夹着面,点头一笑,似乎也是赞赏面的味道。

  云歌轻叹一声,这个人怎么可以连吃面的姿势都能这么好看?

  云歌支着下巴,无意识地望着孟珏发呆,手在袖子中把玩着玉佩。

  来长安的目的就是寻找陵哥哥,人如愿找到了,可她反倒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孟珏看着好似盯着自己,实际却根本没有看他的云歌,眼睛中流转过一丝不悦,一丝如释重负,短短一瞬,又全变成了chūn风般温和的笑意。

  云歌依旧在怔怔发呆,孟珏扫眼间看到店外的人,立即叫店主过来结帐。他进袖子掏了半日,却还是没有把钱掏出来。

  店主和店堂内众人的神色都变得诧异奇怪,孟珏低声叹气:“钱袋肯定是被刚才撞了我一下的乞丐偷走了。”

  云歌一听,脸立即烫了起来,只觉得孟珏说得就是她。

  幸亏脸有泥污,倒是看不出来脸红,云歌掏了钱扔给店主,“够了吗?”

  店主立即笑起来:“够了,足够了!”

  孟珏只是浅浅而笑地看着云歌掏钱的动作,没有推辞,也没有道谢。

  云歌和孟珏并肩走出店堂时,身后犹传来店主的感慨:“怪事年年有,今日还真是特别多!开店二十年,第一次见进店吃饭的乞丐,第一次见到如天人般的公子。可衣着华贵的公子,吃不起一碗面,反倒一身泥污的乞丐出手豪阔。”

  云歌瞥到前面行走的二人,立即想溜。偏偏孟珏拽住了她,诚恳地向她道谢,云歌几次用力,都没有从孟珏手中抽脱胳膊。

  孟珏的相貌本就极其引人注意,此时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拉拉扯扯,更是让街上的人都停了脚步观看。

  行走在前面的许平君和刘病已也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qíng,两人看到云歌,立即大步赶了过来。

  许平君人未到,声先到:“臭乞丐,把偷的东西jiāo出来,否则要你好看!”

  街上的人闻声,都鄙夷地盯向云歌,孟珏满脸诧异震惊地松了手。

  云歌想跑,刘病已挡在了她面前,面上嘻嘻笑着,语声却满是寒意,“你面孔看着陌生,外地来的吗?如果手头一时紧,江湖救急也没什么,可不该下手如此狠。行规一,不偷妇人,男女有别,偷妇人免不了手脚上占人家便宜;行规二,不偷硬货,玉器这些东西往往是世代相传的传家宝贝,是家族血缘的一点念想,你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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