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问云歌:“难受吗?要不要休息?张太医晚上会再过来给你扎针。”
云歌摇头,“你不要逗我大笑就行,慢慢地说话没有关系。”
“云歌,我想和你说……”
“陵哥哥,我想和你说……”
两人笑看着对方,同时张口想说话,又同时停止。
“你先说。”云歌开口。
刘弗陵道:“你先说吧!”
云歌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低垂着眼睛说:“陵哥哥,昨天晚上我想通了件事qíng。我落下的时候,很后悔遗憾,觉得好多该做的事qíng没有做。人生有太多不可琢磨,没有人能真正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事到尽头还有很多遗憾后悔,所以,如果喜欢的就该去喜欢,想做的就该去做,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轻轻颤动的眼睫毛,抑制着喜悦,轻声问:“那你想做什么?”
云歌眼睛上的两只小蝴蝶扑扇了几下,“陵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呀!”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刘弗陵如闻天籁,整个身心都如饮醇酒,多少年没有过的快乐?
刘弗陵握着云歌的手掌,低头,吻落在了她的掌心,“云歌,昨天晚上我也想通了一件事qíng。人生说长,其实很短,即使太太平平,也不过数十年,算上病痛意外,究竟有多长,没有人真正知道。我这一生的遗恨、无奈已经够多,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云歌,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的许诺吗?你说过愿意和我去苗疆玩,愿意陪我去走遍千山万水?”
云歌有点不能理解刘弗陵的意思。如果他只是“陵哥哥”,那么所有诺言的实现,都会很容易,可他不只是她的陵哥哥,他还是汉朝的皇帝。云歌傻傻地点头,“我从没有忘过。”
刘弗陵微笑:“云歌,今后,我想只做你的‘陵哥哥’。”
云歌大瞪着双眼,一时间不能真正理解刘弗陵的话。
半晌后,才张口结舌地说:“那……那……可是……可是……”最后终于磕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谁……谁做汉……汉朝皇帝?”
刘弗陵看着云歌吃惊的傻样子,故作为难地问:“是呀!谁做汉朝的皇帝呢?”
在巨大的喜悦中,云歌略微清醒了几分,伸手想打刘弗陵,“你那么聪明,定是早想好了,还不赶紧……”无意牵动了内腹的伤,云歌皱眉。
刘弗陵再不敢逗她,忙握着她的手,在自己手上打了下,“云歌,你觉得刘贺和刘病已哪个更好?我觉得这二人都不错,我们就从他们中挑一个做皇帝,好不好?”
云歌此时真正确定刘弗陵所说的每个字都认真无比,甚至他已经有一套周详的计划去实现他的决定。
云歌本来抱着壮士断腕的心留在刘弗陵身边,虽然无可奈何,可她临死时的后悔遗憾让她觉得,这个无可奈何也许比离开陵哥哥的无可奈何要小一点。
却不料刘弗陵竟然愿意冒险放弃皇位,云歌只觉得她的世界刹那间明亮灿烂,再无一丝yīn霾,她甚至能看到以后每一天的快乐幸福。云歌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快乐的感觉,挤得心满满的,满得像要炸开,可即使炸开后,每一块碎屑都仍然是满满的快乐。
刘弗陵看云歌先是痴痴发呆,再傻傻地笑,然后自言自语,嘴里嘀嘀咕咕,听仔细了,方听清楚,她竟然已经开始计划,他们先要回家见她父母,把三哥的坐骥抢过来,然后他骑马,她骑着铃铛,开始他们的游历,先去苗疆玩……再去……
她要搜集食材民方、写菜谱。汉人不善做牛羊ròu、胡人不会用调料、不懂烹制蔬菜,她可以边走,边把两族做食物的好方法传授给彼此,让大家都吃到更好吃的食物……
刘弗陵心内酸楚,他把云歌禁锢在身边,禁锢的是一个渴望飞翔的灵魂。云歌在皇宫内的日子,何曾真正快乐过?
不过幸好,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皇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却要为了保住它,失去一切。把它给有能力、又真正想要的人,他们会做得更好。
放弃皇位,他可以和云歌去追寻他们的幸福。
刘弗陵庆幸自己做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他也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飞翔,做自己想做的事qíng。
“云歌,你有钱吗?”
云歌还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闻言呆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没有,不过我会去赚钱。”
刘弗陵嘉奖地拍拍云歌的脑袋,“看来我这个媳妇讨对了。以后要靠你养我了。”
云歌笑得眼睛弯弯如月牙。
“是哦!某个人只会卖官,以后没得官卖了,好可怜!将来就跟着我混吧!替我铺chuáng、叠被、暖炕,服侍好我,我会赏你一碗饭吃的。”
刘弗陵听到云歌的软语娇声,看到她眉眼盈盈,心中一dàng,不禁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下,“我一定好好‘服侍’。”
云歌脸红,啐了他一声,却不好意思再回嘴,只悻悻地噘着嘴。
刘弗陵对云歌思念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云歌却一直拒他千里之外。此时云歌就在他身畔,近乎无望的多年相思全成了真,心内qíngcháo澎湃,不禁脱了鞋子,侧身躺到云歌身旁,握着她的手,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心内只觉满足安稳。
云歌感受到耳侧刘弗陵的呼吸,觉得半边身子苏麻麻,半边身子僵硬。有紧张,有陌生,还有喜悦。
只愿她和他安稳和乐、天长地久。
刘弗陵看云歌紧张,怕影响到内伤,手指勾着云歌的手指,打趣地说:“等你病好了,我一定洗耳恭听你唱qíng歌,省得有人大庭广众下抱怨,这闺怨都传到异邦了。”
云歌和阿丽雅说时,一派泰然,此时想到刘弗陵听她当众鬼扯,不知道当时心里怎么想,羞红了脸。
“你还敢嘲笑我?我那是为了帮你赢!我说那些话都是有的放矢,不是胡乱说的。羌族少女十三岁时会收到父兄为其准备的一柄弯刀,作为成年礼,等她们找到意中人时,就会把弯刀送给对方,作为定qíng信物。阿丽雅的弯刀还没有送出,证明她还未定qíng。羌族少女头巾的颜色也大有讲究,绿色、粉色、huáng色、蓝色都代表着男子可以追求她们,阿丽雅的头巾却是红色,红色代表她不想听到男子的qíng歌,不欢迎男子打扰她。阿丽雅既未定qíng,为何会用红色?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有了意中人,但是她还未告诉对方。我当时想诱她答应文斗,必须先让她对武斗有畏惧,可糙原女儿很少会胆怯畏惧,所以我只能尽力让她觉得有遗憾和未做的事qíng。阿丽雅以公主之尊,都不敢送出弯刀,只越发证明意中人在她心中十分特殊,阿丽雅的感qíng越深,就越有可能同意文斗。”
刘弗陵此时才真正了然,原来云歌当时没有一句废话,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扰乱阿丽雅心神,等云歌提出文斗时,阿丽雅才会很容易接受。
刘弗陵捏了捏云歌鼻子,动作中有宠溺,有骄傲,“看来我该谢谢阿丽雅的意中人,他无意中帮了汉人一个大忙。”
云歌的笑有点僵,呵呵gān笑了两声,“这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若让我三哥知道我鼓捣女子去追他,定会把我……”云歌做了个怕怕的表qíng。
刘弗陵几分诧异、几分好笑,“阿丽雅的意中人是你三哥?原来你早知道她。”
“不是,不是,我是近处看到阿丽雅才知道,你看到她手腕上带的镯子了吗?挂着个小小的银láng面具,和我三哥戴的面具一模一样。你说一个女孩子贴身带着我三哥的面具,能有什么意思?”云歌乐不可支,笑出了声,“三哥要郁闷了……哎呀!”
牵动了伤口,云歌疼得眼睛、鼻子皱成一团。
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刘弗陵忙道:“不许再笑了。”
云歌呲牙咧嘴地说:“我心里开心,忍不住嘛!你快给我讲点不高兴的事qíng听,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越快越好!我真想伤一好,就和你离开长安。”
刘弗陵肃容,想严肃一点,可是眼睛里面仍是星星点点快乐的星芒,“没有那么快,不过我想一年之内肯定可以离开。”
“我看大哥很好,嗯……大公子除了有点花花眼,好像也不错,传给他们中的谁都应该不错的。为什么还需要那么长时间去选择?怕朝廷里面的官员反对吗?还是怕藩王不服?”
“云歌,我也很想快一点离开长安,可是……”刘弗陵神qíng严肃了起来,“你记得大殿上,陪着刘病已唱歌的那些人吗?我不在乎朝廷百官如何反应,更不会在乎藩王的意思,但是我在乎他们。”
云歌点了点头,“嗯。”
“让克尔嗒嗒畏惧的不是刘病已,更不是大殿上的文官武将,而是刘病已身后会慷然高歌的大汉百姓。他们辛勤劳作,jiāo赋税养活百官和军队,他们参军打仗,用自己的生命击退夷族,可他们希冀的不过是温饱和平安。我在位一日,就要保护他们一日。现在我自私地想逃离自己的责任,那我一定要保证把这个位置太太平平地传给一个能保护他们的人。如果因为我的大意,引发皇位之争的兵戈,祸及民间百姓,我永不能原谅自己。”
云歌握住了刘弗陵的手,“我明白了,我会耐心等待。你放心,我觉得不管是大哥,还是大公子,都肯定会保护好他们。”
刘弗陵笑道:“刘贺,我比较了解,他的志向才学都没有问题,可他一贯装糊涂,装得我实在看不出来他行事的手段和风格,需要再仔细观察。刘病已心xing更复杂,也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
虽然新年宴席出了意外,可在刘弗陵和霍光的心照不宣下,知道的人很有限。只一批禁军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云歌的意外似乎像其它无数宫廷yīn谋一样,黑暗中发生,黑暗中消失,连清晨的第一线阳光都未见到,已经在众人的睡梦背后泯灭。
可实际上,却是各方都因为这个意外,开始重新布局落子。各方都有了新的计划,未再轻动,这反倒让众人过了一个极其安稳的新年。
云歌午睡醒来,看到刘弗陵在榻侧看东西,眉宇轻皱。
听到响动,刘弗陵的眉头展开,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扶云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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