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后传召她入宫觐见,阿珩很清楚,这是要验明正身了。
她盛装打扮后,去拜见俊后。
车舆到了殿门就停下了,一旁的侍从笑着解释:“王子妃身体刚好,本该让车舆进殿,免得王子妃累着,可这是规矩,臣子们一到殿门就必须步行,俊帝如今只给了二殿下特例,允许二殿下乘车觐见。”
宫中的侍从是这世上最会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角色,阿珩很是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看来俊帝真的很厌恶少昊,连带着她这个儿媳也一起厌恶。她淡淡一笑,下了车舆,“我这么多年未给母后请安,未能尽孝,理当如此。”
宫殿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头,阿珩又要赶时辰,只得一路急行。待行到漪清园,俊后并不在。侍女道:“俊后正在梳洗,王子妃候着吧!”
高辛地处东南,气候温和,即使冬季,也如北国的chūn天,夏天则酷热难耐。虽然五神山位于大海中央,热气被海风阻拦,并不会很热,宫殿设计仍然承袭了高辛建筑避暑的特点。
漪清园就是如此,糙木繁盛,处处皆水,或瀑布,或小溪,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狭窄处不过尺许,宽阔处足可撑船。
阿珩等的时间长了,有些无聊,反正园子内无人,她就沿着溪流缓缓而行。
越往里走,景致越好,溪水两侧,山势时高时低,竹苞松茂,木秀糙长,更有三五只仙鹤,踏着溪水觅食,步态飘逸,看到阿珩也不惧怕。
水岸深处,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绿竹猗猗,层层如篑,一个白衣男子半倚半靠着半方石壁,沉沉酣睡,脸上搭着一侧帛书。在他身前不远的溪水中,四只鸳鸯游来游去,双双对对,悠然自得。
阿珩想回避,已经来不及,男子惊醒,身子动了动,脸上的书卷掉落,露出了面容,五官端雅,气度出尘,隔着幽幽竹影,潋潋光yīn,恍若山中人兮。
阿珩看是少昊,不再回避,笑着上前。
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似怨恼被人惊醒了美梦,眉间带着不悦,只是侧脸,和少昊十成十的相像,可阿珩立即明白,不是少昊!少昊喜怒不形于色,绝不可能任xing任qíng到在此等小事上介怀。
听到足音,男子转过了脸,和少昊相似的五官,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男子只有水般的温柔风流,没有少昊山般的刚毅沉肃。
阿珩俯身请安,“父王。”
俊帝看着阿珩,想了一想,才明白她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阿珩不知道俊后打的什么主意,自然不敢乱说话,“儿臣进宫来拜见母后,母后正忙,我看溪边的景色好,就随意走走,不想惊扰了父王,求父王恕罪。”
俊帝道:“景色好?怎么个好法?回答得好,我就不治你得罪,回答得不好,连带着少昊治你们一个不敬的罪。”
阿珩含笑说:“这个园子的名字已经把此地景色的好处全道了出来,风平雨细物皱面,浥浥寒漪清客暑。”
俊帝淡淡道:“园子的名字是我取的,既然你喜欢这里,我就带你四处走走吧。‘风平雨细’看似简单,可真正懂的人没几个,人心总是不愿意在平处看景。”
阿珩随在俊帝身侧,慢步而行,俊帝指着每处的景致细细说给她听,一块石头,几丛秋jú都有来历。阿珩自幼和昌意亲厚,昌意是诗词歌舞,花鸟虫鱼无有不通,连带着阿珩也对这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了解颇多,后来又学了《神农本糙经》,对花糙可谓jīng通,和俊帝一路谈来,言语切合,令俊帝只觉遇见了知音,心中暗喜。
俊帝突然问:“为什么会病了两百年?”
这个问题,少昊早给了她现成的答案,可此时,面对着这个温和得完全不像个帝王的人,阿珩竟然回答不出来。而沉默的时间越长,阿珩越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连少昊准备完美的说辞都无法再用上,阿珩局促不安,紧张得掌心冒汗。
俊帝看她一直没有回答,不但没有介意,反而很是喜欢,微微一笑说:“说来也是可笑,高辛王室注重礼仪,推崇优美雅致的东西,我又是其中的翘楚,从小自负仪容才华,不管是一丛花,还是一个女子,都总是要最美,有时候,连对臣子都会以貌取人,青睐那些容貌出众、言谈雅致的臣子。所有儿子中,少昊和我长得最相像,他又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我心怜惜他,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几乎手把着手教导他一切,可他越长大越陌生,你和他……”俊帝摇摇头,“并不相配。”
阿珩又是惊,又是怕,全身僵硬,冷汗涔涔而下。
俊帝轻叹了口气,那眉间有无可排解的悒郁愁思,“可这王室里,又有几个相配的夫妻呢?不过是你哄着我,我骗着你,表面上的花团锦簇。”
阿珩这才松了口气,全身恢复了知觉。
俊帝坐到了溪旁的石头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会突然就觉得很累,提不起力气。”指了指对面的石头,“你也坐吧!”
两个宫女匆匆而来,面色惶恐地向俊帝请罪,“俊后还在等王子妃,奴婢找了好几圈,不想王子妃和陛下在一起。”
阿珩向俊帝告退,俊帝微微点了下头,示意让她离去。
阿珩走了老远,才gān偷偷回头,俊帝依旧静坐在溪旁,与水中的倒影互相凝视。
俊后见到阿珩,很是亲热,一直把她留到晚上,命她参加晚宴。
晚宴上王子妃、王姬全到了,借着闺阁中的各种小游戏试探着轩辕妭的真假。
轩辕妭本来就是真的,自然无惧她们的各种试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闹到深夜,要锁宫门时,宴席才不得不散。
轩辕妭走出殿门,侍卫驾着车舆而来,笑容满面。
她有点不解,掀开车帘,看到少昊坐于车内,忙跳上了车舆,“你怎么来了?”
少昊道:“你来了一天,我有点不放心。”
阿珩说:“母后试探了一天,应该已经确信我就是我。对了,我今天碰到父王了。”
“他可好?”
“父王带我去看了他养的兰花,我赞他养得好,他刚开始以为我是敷衍奉承,后来听我——道明缘由,看得出他是真开心。父王和我走了一段路,就有些乏力,我……”阿珩停顿了一下,神色低落,“我觉得心里挺难受,他并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好的好人。”
少昊说:“他是富贵风雅的翩翩公子,一直喜欢做的事qíng就是欣赏书画歌舞,品谈花糙虫鱼,以后的生活其实依旧和现在一样。”
真的会一样吗?希望是吧!阿珩不再说话,少昊也默不作声。
车舆行到承华殿外,阿珩以为少昊要悄悄赶回汤谷,没想到少昊对她说:“今晚有贵客来看你,我不方便随你一块儿进去,你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府,到花房等我。我会悄悄潜回府中,去花房找你。”因为阿珩喜欢种植花糙,少昊当年拆除屋宇,专门为阿珩建造了花房,看似是宠爱娇妻的奢侈举动,其实花房内有诺奈设置的各种机关,可以说是少昊避人耳目、谈论要事的密室。
阿珩苦笑,少昊真是被宴龙和俊帝bī得走投无路了,连回自己的府邸都要悄悄潜回,她没jīng打采地问:“我在高辛能有什么贵客?”
少昊神秘地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阿珩回到屋中,换下宫装,沐浴后又不慌不忙地吃了点消夜,这才拿起花篮剪刀,说要剪几朵新鲜的花,放在案头入睡,于是散步到花房。
花房内的林荫深处站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容貌清秀,温婉可人,她向阿珩行礼,“奴婢叫泣女,是诺奈将军的侍女,诺奈将军正在等候王子妃。”
原来是他!阿珩点点头,泣女在前方领路,倒比阿珩这个主人更熟悉此地的机关,看来诺奈十分信任她。泣女看阿珩在暗中打量她,回头笑道:“王子妃是在奇怪奴婢的名字吗?爹爹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家里一共生了九个姐妹,到奴婢时是第十个,爹爹差点想扔掉我,连名字都不给起。因为吃不饱,日日哭泣,所有人就都叫奴婢泣女。两百年前,奴婢受不了家中的nüè待逃了出来,就要病死时,幸亏遇到诺奈将军这才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因为奴婢是个女子,不引人注意,这些年,奴婢常帮将军打掩护,来见大殿下。”
阿珩赞道:“诺奈自个儿拔尖出众,连他的侍女都万里挑一。”
泣女温婉一笑,为阿珩拉开了门,“将军就在里面,奴婢就不进去了。”
屋内坐着的两人听到声音都站了起来,一人正是容貌俊美、风姿飘逸的诺奈,另一人是个姿容普通的女子,看到阿珩,她揭下了脸上的人面蚕面具。
“云桑姐姐!”阿珩大喜,冲过去一下抱住了云桑。
云桑更是激动,眼中泛起隐隐泪花,“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难过。”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云桑紧紧握着阿珩的手,上上下下看着阿珩,笑道:“真是你,我得赶紧给后土写信,让他不必再愧疚不安,这个傻小子这些年没少折磨自己。”
阿珩愣了一愣,才明白:“替我问他好。”又笑问,“姐姐,你怎么来了呢?”
云桑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哼哼唧唧地说:“我在高辛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
阿珩看看诺奈,抿着嘴偷笑。云桑qiáng自镇定地说:“蚩尤那个混账bī我在紫金顶发誓,不得再gān预朝政,否则将来尸骨无存!我留在神农也没什么事可做,来高辛转转有什么问题吗?”
阿珩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
诺奈对阿珩行礼,“今日带云桑来,一是让她亲眼见见你,好安心;二是来求王子妃一件事qíng。”
云桑立即说:“我去看看少昊,怎么这么久都没来。”说着话,她把人面蚕面具戴回脸上,出了密室。
诺奈请阿珩坐下,对阿珩说:“你别看云桑嘴里骂着蚩尤,其实她早就明白蚩尤是为她好。因为祝融的意外闭关,蚩尤没了阻挠,在他的铁血手段下,几十年前神农局势已稳,可云桑在世上的血缘亲人只剩了炎帝,王子妃也知道她的xing子,做大姐做习惯了,总是事事不放心,事事要cao心,忙着为别人考虑,把自己放在最后,我怎么劝,她都不忍心丢下炎帝,共工和后土他们又总是会来找云桑帮忙。无奈下我就去找了蚩尤,向他直陈了我对云桑的感qíng,希望云桑能过安宁的日子。蚩尤真不愧是大丈夫!竟然不惜自己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bī迫云桑在紫金顶发下毒誓再不gān预朝政,看似冷血无qíng,却是真正为了云桑好,既bī得云桑割舍,又明确告诉后土他们云桑已无利用价值,不要再把云桑牵扯进权力斗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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