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蚩尤,等他定夺。
半晌后,蚩尤说:“退!”
“什么?”所有人都不满地惊叫,这么多年的辛苦,那么多兄弟的鲜血,已经打到了huáng帝的家门口,只要过了敦物山,就可以直击轩辕城,怎么可能退?就是他们愿意,他们身后一路浴血奋战的战士也不愿意。
蚩尤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众人这才安静下来,蚩尤说:“轩辕士兵如今就像是被bī到山崖边的láng,他们都知道敦物山是轩辕国最后的屏障,一旦失守就是把自己的家园jiāo给了我们焚毁,亲人jiāo给了我们屠杀,他们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绝不会失败。”
雨师的表qíng有些不以为然,“我们只需下令不许伤害平民,并且宣布只要轩辕士兵投降,一定善待,将轩辕族的斗志慢慢消解掉,他们也不见得会死战。”
风伯默不作声,蚩尤以凶猛残忍震慑住了骁勇善战的轩辕士兵,可也正因为蚩尤的凶猛残忍,轩辕士兵恨蚩尤入骨,仇恨岂是几个假仁假义的命令就能化解的?
蚩尤指了指后面的驻兵营帐,“你以为是什么支持着他们背井离乡地冒死打仗?别把你那套仁义忠孝拿出来说事,对他们来说,不管huáng帝,还是炎帝,只要给他们饭吃就是好国君。他们打仗不是为了炎帝,也不是为了你我,他们就是仇恨轩辕,因为轩辕毁坏了他们的家园,杀害了他们的亲人,他们要复仇!他们之所以一路追随于我,就是因为我能让他们复仇!”
雨师也是一点就透的人,立即明白了蚩尤的苦衷,蚩尤如果命令他们不许欺负轩辕族人,只怕这帮心怀怨恨的人会立即去投靠能允许他们复仇的人。
蚩尤说:“守卫巢xué和雏鸟的小鸟连老鹰都可以bī退,我们没有必要和轩辕在他们的家门口打仗,撤远一点,他们的死志弱了,反倒更容易。”
风伯和雨师明白了蚩尤的意思。如今的轩辕就像一个怒气冲冲的人,拼尽全力出拳,他们避让一下,让对方一拳落空,反而是挫对方锐气。
第一战,轩辕妭下令由应龙领兵。
应龙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一出征,就把蚩尤的军队bī退,bī得蚩尤连退三次,退到了冀州。
轩辕士气高涨,欢喜鼓舞,应龙却在观察完冀州的地形后很担忧。
他对轩辕妭说:“我觉得蚩尤下令撤退,并不是惧怕和我们在敦物山开战,而是想选择在这里与我们决战,这才是对神农最有力的地方。”
轩辕妭同意,“这里的地形的确对我们不利。”
应龙说:“我们可以向西南撤退两百多里。”他指指地图,“这里更有利于我们。”
“一旦下令后退,那就中了蚩尤的计了,被国破家亡bī出的士气会一泻千里,蚩尤肯定趁机追杀。你忘记我们出发那日,对所有战士的誓言吗?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管生死,绝不后退,直到把蚩尤打败。”
士气易散难聚,应龙悚然一惊,颔首道:“明白了。”
外面响起了击鼓声,传信兵惊慌地跑进来:“神农要进攻了。”
轩辕妭视线扫了一圈周围的将士,平静地说:“那就把他们打回去。”
应龙命人chuī响了进攻的号角。
自从第一次阪泉大战,轩辕和神农之间已经打了十来年,死了几十万人,两边的士兵都身负家仇国恨,恨不得立即生吞活吃掉对方。
魑魅魍魉布起了大雾,冀州旷野全化作了白茫茫一片,没有人能看清楚路。神农士兵训练有素,蚩尤击鼓鸣金,用声音指挥着士兵前进后退,有条不紊地攻击,轩辕族的士兵却在大雾中失去了方向,被神农士兵无qíng地绞杀。
应龙立即命善于起风的离怨起风,想把大雾chuī散,可在风伯面前,就如江南的拂面chūn风碰上了朔北的凛冽寒风。离怨没有chuī散大雾,反倒连自己都被风伯chuī伤了。
应龙看不清楚战场,只能听到轩辕士兵频频传来的惨叫声,他焦急得想鸣金收兵。士兵们没有经过cao练,根本不可能根据声音就准确地判定哪个方向撤退,甚至有可能彼此冲撞,死伤无数,但至少可以避免全军覆没。
他刚准备鸣金,轩辕妭说:“等一下,你来布雨,帮我布一场蒙蒙细雨。”
“雨气只会加重雾气,令我们的士兵更加难作战。”
轩辕妭把一包糙药粉末jiāo给他,“把这个有毒的药粉混在雨中降下去,风伯就会不得不chuī大风,雾气自然而然会散。”
“可我们的士兵不也会中毒吗?”
“我早在他们的饮食中添加了解药。”
应龙按照轩辕妭的吩咐准备行雨,雨师用鼻子嗅了嗅,察觉到空气中水灵的移动,“奇怪啊,这样大雾的天气,轩辕已经寸步难行,他们居然还要降雨?”
蚩尤望向西南,阿珩一身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阿獙背上。蚩尤忙下令:“雨中有毒,风伯,赶快起风。”
风伯立即起风,把蒙蒙细雨和大雾全chuī散了。
刚能看清楚路,阿珩立即手拿海螺号角,边chuī,边向前冲,轩辕士兵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子都冲到了最前面,因为大雾带来的沮丧气馁全被羞耻压了下去,他们跟着阿珩,奋不顾身地向前冲。
神农士兵的队阵被一往无前的士气冲散,蚩尤只能鸣金收兵。轩辕士兵一路追赶,快到糙地时,阿珩突然下令停止追击,收兵回营。
魑魅魍魉挑着脚骂:“臭女人,你怎么不追了?”
阿珩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还不至于傻到往尖刀子上踩。”这里所有的糙都在蚩尤的灵力笼罩范围内,只要他一催动灵力,糙叶就会全部变成刀刃。
大雾中,蚩尤胜;追击时,阿珩胜。双方各自死伤了千余人,算是不分胜负。
魍不甘心地盯着阿珩的背影,挠挠头不解地嘟囔:“她怎么就知道大哥在糙地上做了手脚呢?”猛地一拍大腿,问蚩尤,“你怎么就知道她能在雨中下毒?天下间可没几个人能这么jīng通药xing。”
风伯偶然见过一次阿珩的真容,知道她是蚩尤的qíng人,刚才,当大雾散去,他看清率领轩辕大军追杀他们的人是阿珩时,震惊地愣住,这才知道她就是轩辕的王姬,高辛的王妃,下意识地立即去看蚩尤,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蚩尤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蚩尤没有回答魍的问题,起身径直走了。魅极其小声地说:“我听过一个谣言,说蚩尤和轩辕妭有私qíng。”
风伯第一次动了怒,疾言厉色地说:“以后谁再敢胡说,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风伯出去寻蚩尤,发现他独自一个坐在高处,默默地眺望着轩辕族的阵营。
天色转暗,飘起了雨夹雪,蚩尤却没有离去的打算,任由雨雪加身,仍是望着远处的千帐营地。暗夜中,风一阵,雨一阵,千帐灯火寂寂而明,映照着破碎山河,蚩尤的背影也是无限苍凉落寞,风伯心中陡然生起英雄无奈的伤感。
风伯走到蚩尤身后,拿出一壶酒,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来来,喝酒!谁先倒下谁是王八!”男人都是做的比说的多,宁愿流血不愿流泪,风伯不会安慰人,蚩尤也不是那种会细诉衷肠的人,风伯能做的就是陪着兄弟大醉一场。
两人喝酒像喝水,没多久风伯喝得七八分醉了,笑说:“听说你们九黎的姑娘美丽多qíng,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就去九黎讨个媳妇。”
蚩尤喝着酒,摇摇头,“你不行,我们的妹子不爱哥儿俊,只要哥儿会唱歌。”
“谁说我不会唱歌?”风伯扯起破锣嗓子开始乱吼,蚩尤大笑。风伯不满地说:“你嫌我唱得不好,你唱一个。”
蚩尤凝望着夜色,沉默了一瞬,竟然真的开始唱了。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挖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兄弟们
我死后请将我埋在她的路旁
好让她无论去哪儿
都经过我的墓旁
苍凉的歌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带着无限悲伤,在这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时刻听来更觉心惊,风伯的酒都被惊醒了,愣愣地看着蚩尤,半晌后方问:“这样决绝的qíng歌该怎么唱回去?”
蚩尤淡淡道:“两种回法,一种是‘若我忘不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忘不掉你的人,我便挖掉我的心’;另一种……”蚩尤迟迟未做声,一直望着千帐灯亮的地方。
风萧萧,雨潇潇,天地怆然,山河寂寞,风伯只觉英雄气短,儿女qíng长,金戈铁马几百年,忽然生了倦意。等这场仗打完,不管输赢,他都应该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
凄风苦雨中,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山中有棵树哟
树边有株藤哟
藤缠树来树缠藤哟
藤生树死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死死生生两相伴
生生死死两相缠哟
风伯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听到了无数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感觉不大吉利,蚩尤却绽颜而笑,拍了拍风伯的肩膀,“回去叫大家一起喝酒。”心qíng竟似大好。
风伯没有明白,可他知道蚩尤已经等到了想要的答案。风伯边走边回头望去——山河憔悴,风雨凄迷,雾岚如晦,营帐千灯。
这样的乱世,哪里有净土?哪里能安稳?
可身处乱世,能有一人灵犀相通,生死相随,即便他日马革裹尸,醉卧沙场,这一生大概也了无遗憾了。
断断续续,轩辕和神农又jiāo战了好几次,互有死伤,不分胜负。
蚩尤诡计多端,qiángqiáng弱弱,假假真真地诱敌杀敌,他的计策在别人眼中堪称绝妙之策,却总会被阿珩一眼看破。但是,阿珩也拿蚩尤没有办法,不管她做什么,蚩尤总能见微知著,立即反应过来。
他们俩就像是天底下最熟悉的对手,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的招数。打到后来,不仅仅他们,就连旁观的将士也都明白了,不可能靠任何计策赢得这场战争,他们只能凭借实力,用一场真正的战役决出胜负,这样的战役会很惨烈,即使胜利了,也是惨胜。
沉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连总是笑嘻嘻的风伯都面色沉重,蚩尤却依旧意态闲散,眉眼中带着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羁狂野。风伯完全不能明白,在他看来,蚩尤才应该是最悲伤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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