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低声问:“我们的女儿在哪里?安全吗?你知道,天下恨我的人太多。”蚩尤竟然第一次顾虑起他的敌人们来。
“在玉山,有王母的保护,还有烈阳的守护。”
蚩尤这才放心,“那就好。”
月光照到墙壁上,发出幽幽红光,阿珩脸埋在蚩尤肩头,“是什么?”
蚩尤手轻抬,墙壁上挂着的弓飞到他手里,红光消失,变得只有巴掌大小。竟然是盘古弓,被蚩尤随随便便挂在了无人居住的竹楼里。
阿珩轻笑,“你还没扔掉这东西啊?”
蚩尤拿起了弓,对着月光细看,“虽然我拉了无数次,它都没有反应,不过我能感觉到它不是废物,只是堪不破它的用法。”
阿珩在玉山时,也曾听过盘古弓的故事,知道传说中它是盘古铸造来寻找心爱女子的弓。可不知道为什么盘古一次都没用过,却把它列为神兵之首,jiāo给了玉山王母保存。
阿珩从蚩尤手中拿过弓,看到弓身上好似有字,正想着太小看不清,弓变大了,“弓身上刻着字。”
蚩尤凝神看去,弓身上刻着曲纹装饰,既似蝌蚪,又像花纹,就是一点不像字。
“这是已经失传的文字,传闻只是用来祭祀天地的咒语,四哥喜好赏玩古物,所以我认得几个。”
蚩尤生了兴趣,“刻着什么?”
阿珩半支着身子趴在蚩尤的胸膛上,一字字辨认了半晌,困惑地说:“以心换心。”
这四个字十分浅白,不可能有任何异义,蚩尤默默不语,细细思索。
阿珩把弓扔到一旁,低声说道:“盘古弓也许的确是盘古所铸,不过说什么不论神魔、不论生死、不论远近,都能和心爱的人再次相聚,却肯定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
蚩尤含笑说:“不管盘古弓真假,这四个字却没错。如果真能懂得以心换心,盘古大概就不会失去心爱的女子了。”
笑声中,晨曦映在了窗户上。
纵使再珍惜,再贪恋,再不舍得睡,这一夜终究是过去了。
阿珩起身,穿衣离去。
蚩尤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走到了门口,阿珩突然回身,“你身后是神农,是为你浴血奋战的兄弟,是炎帝和榆罔,我身后是轩辕,是无数孤儿寡母,是我的哥哥侄子。我会尽全力,也请你不要手下留qíng,那会让我恨自己。”
“你知道我不会。”蚩尤半支着身子,红袍搭在腰上,一头黑白夹杂的头发散在席上,双目隐含痛楚,笑容却依旧是张狂的。
清晨,轮到风伯巡营,雨师主动要求和风伯一起去,又qiáng拉上了魑魅魍魉。
走到山顶,一群人远远地看到轩辕妭和蚩尤一前一后飞来,蚩尤的坐骑明明可以很快,可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轩辕妭身后,而以轩辕妭的修为,也不至于察觉不到蚩尤就跟在她身后,她却毫无反应。
就要到营地,蚩尤的速度猛地快了,和轩辕妭并肩飞行,qiáng拉过轩辕妭的身子,吻了她一下,轩辕妭也不见反抗,反而紧紧抱住了蚩尤。只是短短一瞬,她立即放开了他,向着轩辕大军的营帐飞去,可魑魅魍魉他们已经全部震惊得不知所措。
魍结结巴巴地问雨师:“这、这怎么办?他们俩是相好,这仗没法打了!”
魑xing子冲动,立即跳了出去,拦在蚩尤和轩辕妭面前,气得脸色通红,对蚩尤说:“我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难怪你们一直难分胜负!你怎么向大家jiāo待?你怎么对得起誓死追随你的神农汉子?你怎么对得起赤诚待你的榆罔?”
蚩尤的xing子吃软不吃硬,冷笑着问:“我需要向你们jiāo待什么?我对不对得起他们,要你做评判?”
好巧不巧,应龙起早巡逻也巡到了此处,听到动静闻声而来,恰好听到魑的大吼大叫。
魑指着轩辕妭大声问蚩尤:“你和她是不是在私通?”
应龙怒叱:“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们全都亲眼看见了,就在刚才他们俩还又搂又亲,是不是,雨师?”
应龙看了看子臣,想到王姬自休于少昊,心头疑云密布,根本不敢再出口问。轩辕族的神将离怨焦急地说:“王姬,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您和蚩尤真的……真的……有私qíng?”
跟随风伯而来的神农族将士也七嘴八舌地问蚩尤,不管他们质问什么,蚩尤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阿珩,他的眼神无比复杂,有焦灼,有渴盼,有讥嘲,也有怜惜。
蚩尤不是君子,可做事向来正大光明,就连屠城都屠得理直气壮,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残忍。我就是屠了,那又怎样?我就是对敌人很血腥,那又怎么样?可唯独和阿珩的感qíng,他一直像做贼一样藏着掖着。
在众人的bī问下,阿珩几次想要否认,但是蚩尤的眼神却让她心痛,她已经委屈了他几百年,难道直到最后一刻,她仍不能光明正大地承认吗?蚩尤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却在乎自己是否堂堂正正。
忽而之间,阿珩下定了决心,坦诚地说:“我是和蚩尤有私qíng。”她的声音不大,却惊得所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连蚩尤都觉得是因为他等了好几百年,所以幻听了。
“我已经喜欢蚩尤好几百年了!”阿珩又说了一遍,声音很大,就好似在向全天下昭告。
两边的神将惊慌失措,像是天要翻、地要覆了一般。少昊忧心忡忡地看着阿珩,他本想打击蚩尤在亲信中的威信,所以设法让风伯他们撞破蚩尤和阿珩的私qíng,却没料到应龙会恰巧出现,竟然把阿珩拖入了泥潭。如今一个处理不当,轩辕士兵不仅不会再听阿珩的命令,还会鄙视唾弃她。
蚩尤却愉悦地纵声大笑,笑得畅快淋漓,不羁飞扬,毫不掩饰他从心底迸发的得意欢喜。
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他大笑,蚩尤笑了半晌,终于不再大笑,可仍旧欢喜地看着阿珩,眼中有毫不遮掩的qíng意。魍结结巴巴地问:“大将军,您、您不会中意这个轩辕妖女吧?”
蚩尤大概心qíng太好了,竟然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道:“我不中意她,难道中意你?”
魍和魉都快急哭了,“可她不是好女人。不守妇道,明明嫁给了少昊,还要勾引大将军;狠毒嗜杀,谣传她亲手刺死了自己的哥哥,就这几个月,我们死在她手里的士兵已经七八千了。”
“那又怎么样?不管她是什么样,只要是她,我都喜欢。”蚩尤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阿珩,笑嘻嘻地道。
少昊躲在人群中,滋味复杂地盯着蚩尤。
阿珩似羞似嗔地瞪了蚩尤一眼,对应龙和离怨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听到我的解释抱歉,想给自己一个原谅我的理由,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原谅。我唯一需要请求原谅的人是蚩尤,这几百年间,我为了母亲,为了哥哥,甚至为了我的女儿,一次次牺牲着他。三年前,母后仙逝时同意我嫁给蚩尤,我对蚩尤许诺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再次背弃了我的诺言。我为了我的族人,不但没有跟他,反而带着你们来杀他。从始至终,我一直恪尽我是轩辕王姬的责任,从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轩辕的事qíng,却在一直对不起蚩尤。你们若信我,我就领兵,若不信,我可以立即把兵权jiāo给应龙。”
应龙立即跪在阿珩脚前,“末将誓死跟随。”
沙场上时刻生死一线的军人与朝堂上的大臣不同,他们的是非对错十分简明直接,只认一个死理。应龙当年不惜毁灭龙体也要救部下的事被广为传颂,在军中威信很高,再加上跟随他巡营的都是他的亲随,看到他下跪,如同听到军令,也纷纷跪下。
离怨他们也跪了下来,“若没有王姬领兵出征,只怕此时轩辕城早破。”毕竟自从领兵出征,轩辕妭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何况,神农和轩辕一直互有通婚,开战以来,这种家国难两全,私qíng和大义不能兼顾的事qíng他们都听说过。而且轩辕民风剽悍豪放,对男女之qíng很宽容,若轩辕妭矢口否认,他们也许表面相信,心头却疑云密布,可轩辕妭大方承认,他们反倒心头生了敬意。
少昊暗自松了口气,看上去很凶险的事,没有想到竟然因为阿珩的坦诚,轻松化解了。有时候人心很复杂,可有时候人心也很简单,需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阿珩看向魑魅魍魉,“你们跟着蚩尤已经几百年,他是什么样的xing子,你们竟然还要质疑?如果他会出卖你们,轩辕早就把神农山打下了,他背负了天下的恶名,难道是为了自己?真是枉让他把你们看作兄弟了!”她的语气中既有毫不掩饰的骄傲,也有沉重的悲哀,不管是轩辕的将士,还是神农的将士都生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凄凉感。
魑魅魍魉脸涨得通红,一个两个全低下了头。
阿珩深深看了一眼蚩尤,带兵离去。
蚩尤微笑地凝视着阿珩,第一次,他当众看着她时眼中再无一丝yīn翳,只有太阳般光明磊落、赤诚浓烈的爱意。
十九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阿珩静站在旷野中,半仰头望着天空。
瓦蓝的天上,朵朵白云飘,白云下,两只雄鹰徘徊飞旋,时而掠向远处,时而又飞掠回来。
应龙和少昊走来,应龙想要上前禀奏,少昊伸了下手,示意他不必着急。
风呼呼地chuī过荒野,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半人高的野糙一时低一时高,好似海làng翻卷,一层又一层绿色的波涛,无涯无垠,无边无际,寂寞凄凉。
夜风chuī得阿珩青丝零乱,裙带乱翻,她却一直定定地望着天上的鹰,唇边是恍恍惚惚的笑意。许久后,阿珩才发现应龙和少昊,笑容淡去,带着几分倦意,问道:“有事吗?”
应龙奏道:“我和……子臣已经一切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发动全面进攻。”
阿珩点点头,平静地说:“那就准备全面进攻,和神农决一死战。”
“是!”应龙领命而去。
少昊心下惊怕,阿珩对蚩尤的深qíng,他比谁都清楚,可阿珩下了必杀的命令后,竟然能平静至此,他心头全是不祥,急促地说:“你真想好了?你应该明白蚩尤就像山岳,要么昂然伫立,要么崩塌倒下,永不可能屈膝折腰,你真的有勇气杀了蚩尤?一旦开战就再无回头的路。”
“如果不开战,就有路可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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