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殇_桐华【完结】(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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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奈听而不闻,眼睛一直看着天空,天空高原辽阔,湛蓝澄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五彩斑斓的蛾子,三三两两,在蓝天下掠过,犹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飘舞在空中。

  他抬起的手,努力了好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揭下了自己的面具,将面具扔到一旁,把自己丑陋狰狞的脸bào露在阳光下。

  十几年间,好几次,云桑从他身边走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悲伤与愤怒jiāo杂,似乎在问他:“你是谁?你是许诺过保护我的诺奈,还是来祸乱神农的雨师赤松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躲藏在黑暗的面具下,避开她的双眸,如今,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她,他的心没有变!他不需要戴着面具,见她!

  诺奈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向蓝天,一只只彩蛾围聚而来,越聚越多,白色的、红色的、蓝色的、huáng色的……犹如chūn临大地,一朵朵美丽的花朵盛开在他身周,还有几只美丽的蛾子竟然飞落到了他的指尖,诺奈无限温柔,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蛾子。

  仍然记得,几百年前,凹晶池畔初相逢,她无拘无束的笑靥搅动了一池chūn水,也惊动了他的心;凸碧山上,她芳姿俏立,慧心独具,令他惊艳倾慕,甚至隐隐的痛心,知音难遇,可她竟然已经是少昊的未婚妻。

  世人的唾骂,战场上的血腥,多少个寂寞痛苦的夜晚,支撑着他的唯一力量就是云桑凹晶池畔的笑声,凸碧山上的倩影。

  他是多么想看到她,多么想再看她一笑,可是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他都躲在面具后,不敢看她一眼。

  云桑,我现在能看你了,只想再看你一眼!最后一眼!

  可是,我知道不可能了,你现在一定还在轩辕山,那个名满天下的轩辕青阳是个好男儿,只希望他以后能好好待你。

  云桑,我不能再为你建水凹石凸的一个家了,又失信于你了。我此生给你许过的诺言,似乎都没做到,可是,那个和你相逢在凹晶池畔、凸碧山下的男子并没有辜负你。

  一只只蛾子飞向诺奈,停留在他的手上、胸上、颊旁,翅膀急促地扇动,似乎在传递着什么,可是,诺奈看不懂,他只能无限温柔,又无限缱绻地凝视着它们。

  最终,他满怀遗憾,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息,手猛地坠下,双眸失去了神采,却依旧凝视着那些美丽的蛾子。

  成千上万只彩蛾,萦绕着诺奈,翩跹飞舞,犹如chūn离大地,落花漫天。

  宣山顶上。

  自从战争开始,云桑就qiáng撑着,爬到桑树上,凝望着东方。四周全是各种颜色的蛾子,一团团、一层层犹如彩色的锦缎,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云桑在等候。

  等着战役的可能胜利,和诺奈的死亡。如果神农战胜,作为高辛的卧底,他应该会作乱。她已经下令给蚩尤,杀了他。

  等着战役的可能失败,和诺奈的活着。如果神农失败,他的任务完成,应该会离去。

  不管何种结果,她都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命运。战役失败,神农国亡,她作为长王姬,无颜苟活,只能以身殉国;战役胜利,诺奈被杀,她作为亲口下令杀他的人,也不可能独活,她要追随他而去。

  可是,她从来没想到,她等来的消息是:神农失败,诺奈死亡。

  诺奈,你为什么不离开?你的任务不是完成了吗?为什么不回高辛?

  隔着千里,与诺奈最后凝视着蛾子的温柔、缱绻的双眸对视,云桑明白了诺奈想要告诉她的一切,可是诺奈却无法听到她想要告诉他的一切。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团聚,我会仔仔细细把这么多年的相思都告诉你。

  当诺奈的心脏停止跳动,手重重落下时,一只只蛾子惊飞而起,一片片,一朵朵,绕着诺奈翩跹,如漫天飞舞的哀伤落花。云桑身周的彩蛾也骤然而起,疾掠轻翔,犹如彩云散、锦缎裂。

  云桑珠泪簌簌而落,唇边却绽放出最娇美、最温柔的笑颜。

  诺奈,我来了,我马上就来了,等等我!

  云桑把最后的灵力化作火球,烈火从桑树的根部开始,从下而上,熊熊燃烧起来,很快,整株桑树就化作了一朵蘑菇形状的巨大火把。

  云桑一身白衣,站在烈火中央,身姿翩然,不染尘埃。

  那么巨大耀眼的火焰,带着神农王族生命化作的灵气,冲天而起,即使远隔千里,依旧看得到。

  这世间还有谁能有如此纯正的神农王族灵气?

  原来这就是诺奈宁肯战死沙场,也不肯回高辛的原因。

  少昊扶着诺奈的身子,把他的头抬起,让他依旧睁着的双眼看向缤纷绚烂的天际流火,那一朵朵犹如流行一般滑过天际的烟火是为他而燃。

  “诺奈,看到了吗?云桑怕你孤单,来找你了。”

  宣山上,火越烧越旺,红光漫天,紫焰流离,犹如一场盛世烟火。云桑全身都已经烧着,发出如白色山茶花般皎洁的白光。

  她焚心炙骨,痛楚难耐。

  在一片白光中,云桑看到了诺奈,他一身锦衣,款款走向她,文采风流,儒雅卓异,犹如他们在玉山上,凹晶池畔、凸碧山下初相逢时。

  恍恍惚惚中,云桑忘记了烈焰焚身的痛楚,漫天流光、彩焰腾飞,好似是他们婚礼的焰火。天地间纸醉金迷,五彩缤纷,欢天喜地,好似全天下都在为他们庆祝。她又喜又嗔:“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几日几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怕,生怕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说你不会来迎娶我了,让我不要再等,我才不相信!”

  诺奈但笑不语,伸出双手,温柔地抱住了她。

  云桑依偎着诺奈,喃喃说:“你答应要为我建造一潭凹晶池,一座凸碧山,比玉山上的更美,更jīng巧……”

  云桑的俏丽身影被火舌吞没,消失不见。

  火焰越烧越烈,漫天紫光,摇曳绚烂,红焰团团坠落,犹如落花,缤纷凄迷。

  云桑最后的生命之灵消失了。

  断断续续的厮杀声仍在一阵又一阵传来,大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少昊的手掌轻轻抚过,慢慢地合拢了诺奈的眼睛,将一天一地的鲜血纷争关闭在了诺奈的眼睛之外。

  他们的世界再不需要看到这些了,而他依旧需要在鲜血中走下去。

  最后一个他年少时的朋友走了,是他亲手送走的。阿珩说他是世间最无qíng的人,何尝说错?他当年正因为知道诺奈对云桑的深qíng和愧疚,才以帮助神农为名,要求他去神农卧底,这难道不是一种利用?当他忧虑如何瞒过蚩尤时,诺奈主动提出毒毁容貌、自残身体,他可有丝毫反对?诺奈的死没有他的责任吗?难道只有huáng帝为了天下,不择手段吗?难道不是他一步步设计着huáng帝和蚩尤的对决吗?难道阿珩和蚩尤被bī到今日,不是他和huáng帝合力而为吗?

  阿珩在前面飞奔,不分辨方向,不分辨远近,依照着心底的本能,飞速地逃跑。

  蚩尤在后面苦追。

  随着阿珩的跑动,河流gān涸,大地枯裂,树木凋零,走shòu哀嗥,整个天地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炉,千里赤地,万里gān涸。

  百姓们恐惧地哭嚷着、叫骂着:“恶魔来了,杀死恶魔,杀死恶魔!”纷纷用箭she她,用刀掷她,用剑刺她,用石头扔她,想把阿珩驱赶走。

  阿珩缩着身子,抱着头,哀哀惨叫,四处躲避,明明她的力量可以杀死所有人,她却不肯回击,只是边叫边逃。

  蚩尤心如刀割,眼中都是泪,她为了终止战争,给他们安宁,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化身为魔,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叫嚷着要杀了她。他一边不停地打开所有攻击阿珩的人,一边不停地叫着:“阿珩。”

  阿珩听到他的声音时,总会心中一痛,茫然地停住脚步,回身盯着他,似乎渴望着靠近他。可等他一走进,她就又用力挥舞着双臂,一边阻止着他接近,一边哭嚎着后退,转身飞奔逃走。

  阿珩越跑速度越快,越跑温度越高,她跑进了连绵的大山中,被眼前的景致一震,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白色的祭台,绿色的竹楼,绯红的桃花……周围的景致给她一种似曾熟悉的感觉,她竟然不愿意再离去,似乎就想待在这里,就想在这里休憩。

  可是,gān旱降临,一切都在被她毁灭,她仰天哭号,不要,不要!她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毁灭了它们,只能痛苦地后退、远离。

  “阿珩,没事的,过来。”蚩尤割破了双手的手腕,鲜血汩汩而落,流入土地,护佑住九黎。

  天地间赤红一片,gān旱肆nüè,万物俱灭。

  只有,这座山上,百里桃林灼灼盛开,血一般的鲜艳,血一般的妖娆。

  蚩尤笑着说:“看,桃花都开得好好的,我们的家也好好的。”

  阿珩站在桃林尽头,痛苦不解地凝视着蚩尤,那灼灼盛开的桃花,那漫天芳菲下,傲然而立的身影,都无限熟悉,在不停地召唤着她,她应该过去,可是,脑海中似乎又有另一个声音,阻止着她。

  阿珩一时渴望地前进几步,一时畏惧地后退几步。

  蚩尤站在桃花林中,悲伤怜惜地凝视着痛苦无措的阿珩,渴望着拥她入怀,却知道自己再无法靠近她,不等他走进,就已经灰飞烟灭。

  就在桃花树下,可桃花树下的相会却变得不可能,就在他们的家门前,可长相厮守却不可能再实现。难道连一个拥抱都成了奢望吗?难道连死亡都不能在一起吗?

  阿珩痴痴凝视着桃花林内的绿竹楼,那青石的井台,那累累的丝瓜,那晚霞般娇艳的蔷薇花,那碧螺青的帘子,还有那风铃的叮当声,太过熟悉亲切。

  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

  声音响在她的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哭泣,撕裂着她,阿珩痛苦地抱着头,嘶声哀号,究竟是什么?

  “阿珩,过来,我们到家了!”

  男子站在桃花林下、绿竹楼前,高声叫她,阿珩听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却被那“我们到家了”所吸引,朝着蚩尤慢慢地蹭了过去。

  那里,那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她无法控制地想过去,却又不停地想后退。

  为什么心痛得好似要碎裂成粉末?她狂砸着自己心口,哀哀哭嚎。

  “阿珩!”

  悲伤温柔的呼唤声,出自男子之口,却像是从阿珩心底深处发出,她凝视着立在桃花林下、绿竹楼前的男子,忍不住地向前飞奔,似乎想要投入他的怀里。可突然之间,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不要过去!你会毁灭一切!她仓惶地后退,前前行行,迟疑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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