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震惊地看着李敏德,身为亲兄妹,哪怕是普通人家,相恋也是一件不容于世俗的事qíng,何况是在帝王之家!他们不但相爱,而且还要产下子嗣……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足以毁灭整个皇室,可就是这样危机重重,越西皇帝居然还让自己的妹妹生下这个孩子,这份爱,到底有多疯狂。
李敏德的目光很空dòng,仿佛在看着不知名的地方,或许,他是根本没办法面对李未央的眼神,因为换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血脉,这样的可怕,这样的肮脏,不论那两个人如何相爱,他们都是兄妹,不但不可以在一起,更不该孕育共同的血脉……只要想起,他只觉得别人的眼神就像是裹挟了刀子似的,不仅把他的脸刺得生疼,更把心划得四分五裂。
“我想……裴后是不会容忍这样的孩子出生的吧,不只是她,只怕那些原本默不作声的反对者,现在也会集体反对的……”李未央默然了半天,才这样说道,这几乎是一定的了,而且,她隐隐察觉到,这个孩子就是李敏德,只是她没有立刻说破,而是继续听下去。
“后来的事qíng就很简单了,皇帝想要留下他们的血脉,可是这个孩子生来就是被老天诅咒的,公主完全不能接受,自从和皇帝在一起之后,她每天夜里都被无穷的噩梦折磨,陷入了自我厌弃和痛苦之中。后来,公主生下了一个男孩子……”李敏德的声音带了颤抖,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样虚脱无力。这一瞬他终于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全身几乎都像是被无数钉子cha着,血流不出来,却挠搅得皮肤生疼。因为未央的关心,他又懂得了人间冷暖,可是他却不得不把真相告诉她,哪怕是将这种来之不易的关心给丢了,仅仅是为了他的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因为他不想让她一辈子蒙在骨子里,既然她想要知道他的出身,那他就告诉她,但现在,他开始后悔了。他相信凭她的聪明,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才叫美,只是印象中有许多人都曾称赞过他的相貌,说他天生有异于常人的俊美,就连收养他的三夫人也曾打诨说他长大会迷死一片姑娘。可是,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觉得自惭形秽了,这种异乎常人的俊美,有多少来自于罪孽的血缘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定和那两个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让他没办法面对自己,尤其是每次站在未央的面前,都会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好肮脏。
李敏德又陷入沉思中了。李未央察觉到了他微妙的心qíng,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是无波无làng的平静。
“对不起。”
李敏德闭着眼睛,可这三个字却是实实在在地从他嘴里发了出来。
随后,他转头看着她,柔声道:“我就是那个孩子。”这一瞬间听到他那柔软的声音,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李未央点点头,一语不发。她想要安慰,可现在说一句话,仿佛他都没办法承受似的。他轻轻一笑,那笑靥清醇如甘泉般甜美,他说:“我出生以后,公主就发疯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还是被那些人害得疯了,但她的的确确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甚至也不曾看过这孩子一眼,皇帝担心她伤害自己,日日夜夜地守着她,可是不管他怎么保护,都有疏忽的时候,有一天他们发现她从荷花池里飘了起来,浮在水面上,死得很古怪……皇帝彻底失控了,他一连杀了很多人,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觉得是他们杀死了公主,但不管他杀了再多的人,公主都没办法活过来了。他越发多疑,觉得自己身边很不安全,而且他想要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于是命人将这孩子jiāo给了一个忠诚的臣子,命他将孩子送去了遥远的村落,并且派了很多的保护者,预备等他长大之后再接回来。他们走到一个名叫都懿的乡村时,这个臣子带着孩子留了下来,他们在这个地方只居住了四年,最后这臣子却被人杀了,那些保护者除了一个人逃出生天,其他人都死了,不止如此,这个村落里面所有的四岁的孩子,都被人在一夜之间屠杀殆尽,所有的人,包括皇帝,都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
李未央道:“可是你没有死,而且到了大历。我见到那个灰衣人开始,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那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找你吧,之前他们就已经找过你了?是吗?他们要你跟他们走,回到越西去,可是你不肯,为什么?”
李敏德说:“如果我说是因为不想离开你,你会相信吗?”
李未央轻笑一下,说:“我相信……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瞒着我,不过现在我改变看法了——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么?”
李敏德说:“我从没想过要你心软。”
的确如此。他一直瞒着这身世,不是用来博取同qíng,而是他自己都没办法面对。
李未央道:“你很在意吗?在意自己的身世?”
立刻,李敏德的眼神就变得昏暗无光了:“这世上没有人有这样离奇的身世,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没有错的,可他们却是不正常的,这种感qíng也是不正常的!我同样恨他们,为什么要生出一个和他们同样不正常的我……”
李未央说:“旁人都可以这样说,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
李敏德抬起头,看着李未央。她微笑道:“我曾经,很怨恨我娘,我觉得她又无能又懦弱,既然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生下我来受苦。可是后来,我发现,父母是不能选择的,她虽然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却尽最大的力量来保护我,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你也是一样。”
李敏德怔怔地看着她:“你不讨厌我?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怪物……
李未央笑道:“没有人会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别人看,更没人想让自己的名声遭到污点,我也有很多的隐衷,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都习惯xing地隐藏了,所以谁也看不见,你就和我们一样,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么?所以再悲伤的过去,都可以抛诸脑后了。”
李敏德的神qíng先是发愣,随后是狂喜,她竟然不厌恶他,这让他好像一下子从gān涸的沙漠回到了万物复苏的chūn天……他轻轻地,将头靠在李未央的膝上,轻声道:“谢谢你……”没有因为这样就厌恶我,鄙弃我……
只是很快,他这种雀跃到狂喜的心qíng,被李未央的一句话给彻底浇灭了:“不过,三夫人收养你的时候,你是一岁左右,可是你又说,那孩子在村庄里呆到四岁……那么你到底是多大呢?我记得曾经听一个行旅的商人说过,越西皇帝只有一位公主妹妹,而且,她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所以,你确定你真是她的儿子吗……”李未央的神色变得很古怪,如果说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李敏德的实际年纪,并非她从前认为的那样?她的头脑,好像有点混乱了。
李敏德的脸一下子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他们说,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我,当年那些人之所以错过了我,也是因为他们杀掉的都是四岁的孩子……”
李未央挑眉:“这么说,你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所以有一段时间停止了生长?”
李敏德一怔道:“这世上哪儿有这种药,这是天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两个人的血缘靠的太近,所以我根本就不正常,是不是?”他的神qíng,有一丝的紧张,因为他的亲生父母是生下了他,所以才会造成他的不正常吗?他的成长,天生比人要缓慢得多,那些人在村子里杀掉的都是四岁的孩子,而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只有一岁的样子……所以才逃过一劫,甚至于,在到大历生活之前,他连母亲都不会叫。
李未央觉得这很奇异,或许,上天冥冥之中就已经决定了敏德的命运,让他幸免于难,否则,他早已经死在那些人手里了……
“所以,你根本不是个小孩子?”李未央的脸慢慢沉下来。
李敏德没想到最后会讨论到这个问题,小声道:“跟你差不多大吧……”
“差不多大是多大!”李未央出乎意料地坚持。
“大……一个月?最多……两个月吧!”李敏德自己都不知道详细的出生时辰,从前所说的生日,那是三夫人收养他的日子。
李未央一瞬间bào走,刚要质问他既然都这么大怎么还能装无辜装可爱装单纯装青chūn三不五时跑到她屋子里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好几次她换外衣他都没回避……这……这……他怎么好意思!只可惜,马车突然刹住,李敏德快速地跳下了马车,飞快地道:“到了!”
到了宫门口,李未央悄悄瞪了李敏德一眼,他别过脸,当成没看见。李未央心底,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再执着于自己的身世就好,其他的,就不用多想了。父母亲是亲兄妹又怎样,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先天就有什么畸形,好吧,虽然他在幼年时期成长的比一般人缓慢,好像听说四岁前都还不会说话……毕竟还是生的比任何人都漂亮不是,这就是值得骄傲的,恩,李未央这么想,快步走过去,迎上孙沿君满是笑容的脸:“我刚刚把你要的书放在车上了,一会儿让你的丫头去取就是。”
孙沿君笑道:“好好好,对了,你大姐不是脸上过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李未央向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李长乐站在蒋月兰的身侧,盛装下越发显得人楚楚可怜。只听见她的衣裙簌簌响动,腰间挂着的玉环时而相撞,一声声的清响dàng在风中,平添了几分言语难述的美态。人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唯恐气息一大,chuī化了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
孙沿君却皱起眉头,悄声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怪味儿。”
刚刚走过来的李敏德淡淡道:“是一种腐烂的味道。”
“对对对!好像是一种烂骨头味儿!她到底怎么了,从哪儿弄来的香粉,味道真的难闻死了,害的我都不敢靠近她!”孙沿君夸张地道。
“难闻的味道?”李未央疑惑,随后向前走了两步,刚刚走到下风口,便闻到从李长乐的身边传来一种让人眩晕的浓重脂粉味,而这脂粉味道之下,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腐烂的味道,那味道极难形容,根本没办法想象。虽然并没有孙沿君说的那么夸张,到了让人不敢靠近的地步,但的的确确是只要一靠近她就能闻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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