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花园从湖泊那里分成内园和外园,中间用花木、甬道等间隔开来,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界限,但是内外却是分明,就在这时候,李未央发现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小男孩哄着。那男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眼睛大大,却是不停地揉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都哄不住。
李未央脸色一沉,道:“敏之,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rǔ娘见到李未央来了,顿时吃了一惊,赶紧从安国公主怀里接过李敏之,道:“四少爷,赶紧下来,郡主要生气了。”
安国松了手,李敏之躲到rǔ娘的怀里,黑亮的大眼睛含着眼泪,警惕地盯着安国公主。安国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我是看你弟弟生得漂亮,又十分可爱,刚刚抱起来,你就过来了,是怕我伤害你的弟弟吗?”
李未央口气十分客气:“敏之是个小孩子,自然很怕生的,公主还是不要太过靠近的他的好。”
李敏之到了rǔ娘怀里,就不哭了,可见他很不喜欢安国公主。安国公主却仿佛对他很感兴趣,认真看了一会儿,仿佛觉得心qíng十分愉快,笑道:“想不到李府的四少爷这样认生。”
李未央冷笑,李敏之不是认生,是敏感,所有对他心怀恶意的人靠近,他自然而然就会嚎啕大哭起来。那一张笑呵呵的小脸会立刻就哭花了……可见,敏之是个天资聪颖而且心怀警惕的孩子。李未央轻声道:“公主是来参加丧礼的么?”
安国公主笑了笑,道:“是,三皇子正在前厅,我一个人闷得慌,便跑到这里来了,郡主不介意吧。”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这里是内院,但公主是女眷,所以自然是无妨的。只是这时间正逢多事之秋,我家祖母不能起来迎接您了。”
安国面上奇怪道:“李老夫人病了吗?”
李未央点头,自然道:“是啊,我二嫂这次突然罹难,家中人都很伤心,老夫人表面上没有妨碍,可是不过两天就病倒了。说是总瞧见二嫂死的惨状,唉,也是凶手过于狠毒了。她怕是不知道,用越残忍的法子杀人,那人的灵魂就越是会在阳间徘徊不去,老夫人这次病得古怪,怕是二嫂缠着要她做主呢!”
安国公主手一颤,用冷淡的声音道:“哦,原来她是惨死的么?”
李未央敏锐地注意到了安国公主的不安,却装作没有看到,只是叹了口气道:“是啊,二嫂死得太惨,死了之后眼睛都合不上呢。再加上她是出身将门之家,煞气本来就重,怕是死了之后天地都不敢收,只能任由她在阳间游dàng。我二哥也是痴qíng,天天守着她的尸体不肯放手,还特地弄来了一个什么还魂咒,说是可以让她夜间托梦,告之他究竟谁是杀人凶手。”一副感慨的样子。
安国公主勉qiáng笑道:“这种无稽之谈,你怎么都相信呢!所谓鬼神之说——”
李未央微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公主若是火旺低,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免得鬼魂缠身。”
安国冷笑一声,道:“我堂堂金枝玉叶,怎么会怕这些!”
李未央见她如此也不多言,径自走到一边去,李敏之不知道家中有丧事,睁大了一双眼睛听着不远处的梆鼓声,很苦恼的模样。李未央走到他面前,轻轻抱起了他,两岁的敏之,已经自己能跑能跳,小嘴吧嗒吧嗒道:“姐姐,姐姐……”李未央微笑,他便伸出手去拉她的木钗,一下子弄乱了她的青丝,李未央反而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安国公主摸不清李未央的心思,不由皱起了眉头。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若是二嫂还活着,再过一年,家中就要有小孩子出世了。”
安国公主正在愣神,心不在焉地道:“是啊,真是可怜。”
李未央逗弄敏之的手顿住了,敏之好奇地瞪大黑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李未央变得很安静。李未央看进了敏之的眼睛,孩子的黑色瞳孔,天真,gān净,一尘不染,没有任何一点的忧愁和烦恼。真好啊——她微笑,将敏之还给了rǔ娘,道:“带四少爷回去吧。”
安国觉得这里的气氛莫名地很压抑,眼前的李未央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可是那双眼睛仿佛dòng悉了自己的秘密,让她十分的不安,她咳嗽了一声,恢复了往常高傲的模样:“好了,我得走了。”
李未央的表qíng看不出任何的异样,一双古井般的眸子在安国的脸上停留片刻,轻声道:“多谢公主前来吊唁,公主慢走。”
等安国公主带着大批的随从浩浩dàngdàng地离开,李未央的笑容沉寂了下来。一旁的赵月走了出来,她原本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守着,仿佛李未央的影子一般,明明在阳光之下,却令人视而不见。“小姐——”
李未央淡淡道:“是安国公主所为。”
赵月不由惊诧,她突然明白了李未央的意思:“安国公主?可是怎么会?”
李未央面容变得冰冷:“安国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她必定有所图谋。在我刚才说起二嫂怀孕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惊讶,仿佛早已知道这一点。可是当时二嫂告诉过我,她怀孕的事qíng没有任何人知道,可是刚才安国甚至没有问一句,不是很奇怪吗?”
赵月不由皱眉:“可这不过是小姐你的猜测,未必是真的。”
李未央冷笑,她的牙齿微微咬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道,“刚才我说起二嫂的冤魂在李家游dàng,你看见没有,她的表qíng和声音都在颤抖,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安国公主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这事qíng必定要很慎重,赵月不安道:“可是小姐真的能确信吗?”
李未央微笑:“是啊,这是我的猜测。可是这京都谁会如安国公主一般的残忍,会选择这样可怕的死法!”
赵月不说话了,她想要反驳李未央的话,可她知道,小姐的猜测是对的。但她的内心也存在着一种不敢置信:“小姐,奴婢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安国公主对二少夫人下这种毒手。”
李未央摇了摇头,道:“是啊,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安国公主虽然残忍,但她并不是个十分愚蠢的人,她刚刚嫁入三皇子府,还没有站稳脚跟,不会轻易和人结仇。更别提孙沿君身份特别,既是李家的媳妇,又是孙将军的爱女,安国纵然看自己不顺眼,也不会轻易去动孙沿君,这样太冒险,也太愚蠢。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样的行为呢?
不远处,李敏德静静望着李未央,他的眼神,如晚间波光潋滟的湖面,泛起层层耀眼夺目的光亮,又似万千缠绕的细丝,一根根,一点点紧紧缠绕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赵楠看着自家主子失魂落魄的表qíng,不由叹息:“主子,越西已经连发十二道书,催促您尽快动身回去。”
李敏德淡淡道:“现在我不能立刻离开大历。”
赵楠脸上现出急切,道:“属下知道主子舍不得郡主,可是郡主身边会有人照料的,您这是何苦——”
李敏德回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冬日里的寒冰,一下子冻结了赵楠还没有说出口的话。可是李敏德只是目光冷淡,并没有责骂他的意思,赵楠默立良久,终究壮起胆子道:“主子,您回去越西,还会碰到更好的女子——”
李敏德突然笑了:“你说的对,我若是想要娶个美貌的、聪明的、贤惠的,都是应有尽有,可李未央呢,世上只有一个李未央而已。如果不是她,其他人又有什么意义?”
赵楠不说话了,他不能理解这样的感qíng,他也不想明白,他只知道,越西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少主人带回去,不惜一切代价。
花厅里,三皇子拓跋真好生安慰了一番李家的二少爷李敏康,仿佛真心将他当成朋友一般看待,李敏康毕竟是宽厚的人,正逢大难,遇到三皇子这样纡尊降贵的人,并没有多想,不免有些感动。
二人正说话,廊外就是一阵脚步声响,须臾间,安国公主招招摇摇地掀帘进来,朝三皇子行了礼,她在外面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面对三皇子,这只是她的夫君,一样要行常礼。
拓跋真淡淡点头,随后对身后的李敏康道:“二少爷要节哀才是,我改日再来看望你。”说着,他便和安国公主一起离开。
上了马车,安国公主换了神qíng,变得十分不安。拓跋真冷眼望着她,却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间,放柔了神qíng,道:“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去看望安平郡主么,回来怎么就这个样子?遇到不开心的事qíng了么?”
安国公主嘟起嘴,依着拓拔真,道:“我走到哪里人家都要敬重我三分,偏偏这个李未央,好像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安国公主似乎一直对李未央怀有敌意,这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几乎是从她嫁过来开始,三天有两天会向他说这样的话,仿佛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反应,看他对李未央是什么样的想法,今天这话一听便知又是针对李未央,拓拔真按下心头陡起的不耐,尽量和颜悦色地道:“她毕竟是太后的义女,辈分上比我都要高,连皇姐见到她都要礼遇三分,你何必跟她争夺一时长短呢?这又有什么所谓?”
当我不知道你的心,你压根就是忘不了那个狐媚子!安国公主冷笑一声,“明明是一副冷心肠,却还要装作清高的模样,真是天生的下作!”
还是不依不饶!他的耳朵都已经听出老茧了,拓跋真也不再耐烦,凝了唇边笑意,冷冷地道:“这话别再让我听见第二次——你也是金枝玉叶,若是这话真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你堂堂一个皇子妃,说这种拈酸吃醋的话,何等的失态!”
拓拔真原本打算利用安国公主对付李未央,可是这个女人进府之后,新婚第一日便借口小日子来不肯同房,拖了足足半个月却又说身体不适,他要招其他人侍寝,她却寻死觅活,甚至还将他一双美貌侍妾的眼睛都给挖了出来!这样的女人,何等的刁蛮任xing!对他来说,女人偶尔争风吃醋也罢了,但若有一点真地冒犯了他的权威他就半点也容忍不得——无论多贵重的女人都不能娇纵过了头,否则无法无天起来,谁还辖制的了她?
安国公主一愣,随即眼泪汪汪起来:“拓跋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说过会好好对待我的!现在成了亲,却翻脸不认人!李未央到底有什么好,能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不过是个狐媚子!还是个yīn森森的狐媚子!你解释清楚!你说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家里那么多不要脸的还不够,你还要惦记着她,你把我放在什么地位!”她这话说出来,已经是怒到了极点,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拓跋真狠狠给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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